在江湖上走南闯北这几年,路小佳多少也见识过几座水寨。印象中,无外乎是依水而建的城池营垒,岸边有大大小小的战船驻泊,据险迎敌,杀伐凛然。也正因如此,当他跳下船,看到残阳余晖下可以称得上鸟语花香的岛屿,怎么也没法跟那个传说中令无数豪杰折戟的森罗殿联系起来。
这里实在不像个水匪的寨子,岸边两条狭窄小道,曲折蜿蜒隐入幽暗密林,越过苍翠树冠,遥遥能看见岛屿深处高耸入云的建筑,牌匾上书挂帆楼三个大字。
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在船上的时候,路小佳就听罗扇说过,当年花君侯闯寨的时候,这地方还叫做诛仙阁——任尔神仙手段,难逃魄散魂消。后来许是在岁月流逝中冲淡了凶戾之气,又或者多少被第二位连过三关的人削减了骄狂之心,总之,自荆无命与宫七走后,展凝便大笔一挥改了牌匾。
关于这点,路小佳和罗扇曾有过争论,他笃定地觉得原因必是后者,罗扇却认为前者的可能性也很大。
“直挂云帆济沧海,李太白的句子,还不够狂?”她说,“再者,这两个字才更衬他连江总舵主的身份吧,又不是妖魔鬼怪,诛哪门子的仙?”
路小佳持保留意见。
他本想说等见到展凝一问便知,转念又想,连江的总瓢把子怎么可能在人前承认这种跌份的事,这话不提还好,问出来准把人得罪个实在。
正在这时,左边道上传来人声,路小佳循声望去,见来的是个约莫三四十岁身形魁梧的大汉,边走边跟身旁的手下交代什么。见大汉到来,原本落后几步的彭元芷越过他们两人,压低声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拣要紧的说了,顺便告知了路小佳和罗扇的身份。
从大汉的神情来看,应当是早已知晓此事,故而并无意外之色,只是似乎有些不悦。
“路少侠,罗姑娘,幸会,”他语气不善地开口,“在下任渊,奉展总舵主之命,已恭候多时。”
幸好罗扇曾为路小佳约略讲过连江几位分舵主的情况,他很快就对上号:黄河分舵的舵主,武功犹在彭元芷之上。
“久仰,我在江北时,就听过引风刀任渊的名号,今日在此见到,也算缘分。”路小佳道,“不知可有机会与任舵主过上几招?”
彭元芷道:“路少侠想是在船舱里闷这几日,等不及要活动活动筋骨。不过我劝你还是好生蓄着点气力,免得在‘独木桥’上失手,折了面子被武林同道笑话是小,若不留神丢了性命,岂不是太过可惜。”
路小佳漫不经心地挑眉:“独木桥?”
见任渊与彭元芷故作高深,罗扇狠狠翻个白眼,向路小佳道:“他们是连江中人,去见总舵主,自然走他们的阳关道;外面的人来拜山,要闯那千难万险的三道关卡,可不就是过独木桥么。”
原来如此。路小佳抄起手臂,将无鞘剑拢在臂弯:“那还等什么?劳烦两位舵主,前头引路吧。”
彭元芷看向任渊,后者却只立在原地,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只听他道:“不急。听说罗姑娘是长白宫峰主手下,不知可带了信物?”
闻听此言,最为摸不着头脑的反是罗扇。绿林中人极少有冒认家门之举,互通身份寻常只是报个蔓儿,各寨间通行则以令牌为证,因此要问也该是问她有无令牌,这信物的说法,倒是闻所未闻。压下心头不解,她手掌一翻,从袖中掣出枚古朴的铁制令牌,背面山云纹正中,嵌着篆体的长白二字。
“任舵主要的可是这个?”
任渊接过令牌,给身旁那名手下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只见那人领命而去,飞快消失在视野中。他又将令牌翻来覆去端详半晌,忽然莫名问道:“罗姑娘在北寨领的什么差事,护法?长老?还是当家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罗扇摇摇头,面上神色虽未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当年挂柱拜香的情景。
按照北寨的规矩,想要挂柱入伙的人,即便有寨子里的四梁八柱保举,也免不了盘查和过堂的手续,但罗扇是个例外。一来她是宫七亲自带上山的人,二来在带她上山的当天,宫七就正儿八经地开香堂起香案,让她拈香叩首拜师入门——辽东罗家的大小姐,长白峰主的亲传弟子,这身家还有什么可盘查的?再说过堂,主要就为试个胆量,那少了片护龙鳞的蟒尸,可就在药阁的院子里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