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蕊不太想知道自己应该习惯些什么,地上蜿蜒开来的血迹沉默地告诉了她她以后应该习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又有些茫然,不太明白长姊到底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种话。
但显然白华是不会给她太多思考时间的,今天的葬礼虽然是个陷阱,但也确实是个黄道吉日,如果误了时辰终归是不大好的,因此最后车马人队紧赶慢赶地还是卡着时间赶到了先帝先前修建的陵墓。
燕王与吴王的尸首被放入了安置着陶俑的殉葬坑中。白华下旨禁止人殉后工匠们紧赶慢赶赶出了这批陶俑,她原本也想取消牲祭,毕竟今年冬天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明年春耕会产生多少人手和牲畜缺口,但到底还是被拦了下来。
除了大臣们的拼死阻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烧制牲畜的陶俑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想赶上黄道吉日那必定需要耗费众多人手和工匠,但现在这些人正在修补雪灾带来的灾难,如果挪用过来,那今年冬天死的人怕是会更多,倒不如损失几头牲口来的方便省事。
原本扬起的非衣这会儿也被整整齐齐覆盖在了棺椁上铺盖平整,人间帝皇的通天路终于被重新铺的平整起来,明亮的日月在神女的怀抱中逐渐也平静了下来。
白华站在墓室中摩挲着非衣上垂落的穗子,终究还是感觉到了漫长的苦涩从心底潮水一般漫了上来,淹没她的颅顶。
主墓室照理来说她是不该进来的,但是大概是她先前一剑砍下吴王脑袋这件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因此对于她亲自踏入墓室这件事文武百官也相当一致地保持了沉默。顾蕊看着长姊清瘦的身形被长明灯在墓壁上拉出细窄伶仃的影子,突然又无端感到一阵难过。
长姊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长姊和父皇是一样的。
父皇去世后,长姊就只剩下一个人。
“我过去也曾想过,若是我能走在爹爹前头,那大约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我送走了娘亲,已经不想再送走爹爹了。”
虽说墓中肯定是没什么危险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担心白华的身体在刚才那样剧烈运动过后会吃不消,韩和还是跟了进来护卫在她身边。
他听出了这位他跟随时还非常年幼的陛下语气中的悲意,但并没做声,只是默默伸手虚虚扶住她的身体以免她因为悲痛引发气疾倒下。
他也清楚他的主公并不需要安慰,她想要的只有沉默而已。
“但对爹爹来说,能走在我前头,大约是了无遗憾了。”
她甚至没有落泪,只是呓语一般轻声呢喃着:“我总是叫爹爹担心,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担心自己会送走自己心爱的女儿了。
白华合了合眼,将这些属于顾荣的情绪尽数压回心底,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常冷淡的模样,伸手搭在韩和的臂膀上将自己一半的重量尽数交付给他。
“走吧,”她语气中透出些许疲惫,“还有的要忙呢。卫王的事交给明公……廉谦去处理吧。”
“是,”韩和在顾荣面前一惯柔顺惯了,但见她的模样也不免劝道,“您今日也累着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我与廉谦都能处理,倒是六殿下……”
“叫明公带带小六吧,”白华没有看他,只是相当放心地合上眼帘任由他承载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带自己往外走,“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就让他启程去燕地,到时候他手中的事儿也得有人去做,小六心细,倒也合适。”
“那时六殿下应该也已及笄了吧?”
顾荣从前从未把到了及笄这个年龄的弟弟妹妹们留在身边过,留下顾蕊这个妹妹在身边做事倒还是头一遭。韩和隐约摸到了些许她的想法,但总觉得她这个年龄思考这件事未免太……
有些太早了,也有些太糟了。
“放出去这几个也已经够了,果断时日我也要叫小二他们留在京中了,要是让他们像吴王学那就不好了,”白华没有睁眼,但也知道韩和在想什么,却也没有解释。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左右她还能撑上很多年呢。而且这么早把这件事透露出来,朝中怕是又要动荡一阵。
虽然她现在比较满意小六,但也保不准后头有比小六更合适的人选,这会儿就决定是小六也有些太草率了,自然还是得多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下面这几个我也都打算像小六一样放在身边叫他们练上一段时间,练起点底子来再叫你们带带他们。”她说:“左右也是要做事的,其余人我倒是不担心,只鹤篁那儿……她怕是要不高兴的。”
“若是您与她说,她自然是不会不高兴的。只是她要求严苛,性子也一贯严厉,分到她手下的殿下大抵少不了哭上好几场。”
白华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下,眉眼间的冷凝也终于消散了些许,叫韩和能够放下了点心来。
她有心疾,不宜大喜大悲也不宜在心中压上太多情绪,若是以往他并不担心这些事儿,但韩和非常清楚自己主公与先帝之间的父女之情到底有多么深厚。
听到她甚至是亲自在先帝的寝殿中送走的先帝,他甚至有那么片刻都担心她直接随先帝去了。
索性也是熬过来了。
韩和在心中想到。
等过段时日再忙起来,她大抵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