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费力的抬起头,因长时间低头僵硬到勉强抬一半,只能看清他绯红官袍一角隐隐透出的花纹。
“你怎么伤成这样?”
季沉看着她单薄的囚服上血迹斑驳,还有几道残破的裂口,带着红痕的肌肤若隐若现。
不远处还放着又馊又凉的饭菜,看样子一口未动。
他心里感到凄楚,那一刻脸上颇为动容。
事实上听到沈荠被押到刑部时他是惊慌失措的,不单觉得自己有负太子,更是担忧沈荠安危。
叶亭贞的手段他又不是不知道,恨沈严入骨,在得知沈荠真实身份后叶亭贞必定要狠狠折磨。
但沈荠向来谨慎,又怎么会不小心暴露身份?
“怎么季大人是来看看我死没死?”
沈荠轻笑一声,费力抬头总算看清了季沉的脸。
她的目光继而又转向了房顶,朝他示意。
季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来此处并不安全,处处被人监视着。
但换言之皇宫又有哪处是真正安全的呢?
“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彻查此事,你还有何话要说?”
沈荠摇摇头,苦笑道:
“既然定罪,又何来诸多理由?一根白绫,一杯鸩酒也就是了,再不济也如当年一般一把火烧了了之,何况沈氏族中无人,就不必再诛九族了。”
她说话艰难,声音艰涩,双手被禁锢在绳索里已经勒出深深伤痕。
“沈荠,你可认罪?”
季沉从袖中掏出一张认罪书,上面是已经誊写好的罪行,只让她画押便是。
“你是叛党余孽,同时刺杀王爷,证据确凿,还不快快签字画押?”
沈荠看着那张泛黄的纸张轻飘飘甩到她面前,随后又飘落在冰冷的地上,鼻子一阵酸涩。
就是这张纸,让沈家成了众矢之的。
一夜之间,背负骂名,成了不折不扣的罪臣。
“如今我的手无法活动,烦请大人将认罪书放置我的手边,可好?”
他心头如被打了一记闷棍,不知是说好,还是不好。
季沉想尽一切办法才等到靳奕松口,还好靳奕这几日厌烦叶亭贞,尤其是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谣传,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又连夜起草认罪书,以此为由头才得以有了去刑部的机会。
只是现在想想,靳奕对沈荠的态度很是奇怪。
景安是靳奕的老师,他又对景安颇为倚重。而沈荠又是景安的妻子,这让靳奕着实苦恼。
但人人都说沈氏有罪,他如此年幼,又怎会知道其中原委,倒不如随那帮人去了。
因而靳奕选择睁只眼闭只眼,随叶亭贞折腾去了。
季沉暂且没空想这些,他将认罪书捡起,等与沈荠一步之遥时,只见她启唇,却未有声响。
她说:“劳请季大人回禀陛下,若要处置请到菜市口,并允全城百姓围观。”
沈荠一字一顿,说的极慢。
季沉虽未听见声响,却是看懂了她的口型。
他点点头,眼里不知何时蓄上了眼泪。
若不是中间有景安,以往她混迹在市井,以她的身份他断然是不会注意到她的。
但这一年的接触中,他发现沈荠此人并不如外界传言般市侩薄鄙,反而有一种坚韧的力量。
他现在打心底由衷敬佩她。
他知道她是要以自己的方式为沈氏正名。
沈荠看了眼手边的认罪书,食指沾了些手心未干的血,发颤着按了下去。
随着一枚红色指印的落下,她全身仿佛被卸了力般。
她甚至轻快的笑了笑,又张了张口。
季沉看着她苍白干涸的唇一张一合。
“在司衣局偏殿床榻枕头下压着一块玉佩,你想办法交予他,此玉太过贵重,若我死后,告诫他娶妻纳妾与我何干?”
季沉有些疑惑,什么玉能让沈荠身处牢狱还念念不忘?
但他还是颔首,答应下来。
随后沈荠又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季沉一一都应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才将这认罪书收好。
“你所犯之事罪大恶极、天理不容,既已认罪,本官便将认罪书呈给陛下,全凭陛下定夺。”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密室中回荡。
“但若你是绝食抑或是其它自戕方式,想来陛下是会怪罪的。”
季沉故意将声音放大,沈荠知晓他是说给几个狱卒说的,只能无力的对他笑了笑。
不过这个法子还真管用,等到下回狱卒来送饭的时候,尽管她是死囚,但送来的还算是干净的粥。
又唤来了个老嬷嬷,给沈荠喂饭。
只是这个时候她因太过虚弱,已经没有吞咽的力气了。
在一处四四方方如匣子的密室中,沈荠脑袋整日昏沉着,她不知时辰,不知昼夜,只知道狱卒来过七八回。
饭菜也凉过七八回。
再估摸些日子,她的结局也该到来了。
*
“咳咳。”
侍女贴心端来刚煨好的燕窝梨汤,叶亭贞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便让其搁置一旁。
“这天快要下雪,王爷还是当心着身子才是。”
叶亭贞听闻这话,强忍住咳意,按了按眉心。
叶宵站在身后,为其披上一件鹤氅。
“有劳太傅关心,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苏直回道:“除了些……其余便是边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