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辞周垂头抿了口茶,他坐在景安对面,袅袅茶烟将景安的面目遮住了一半,看不真切。
他淡暼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应起叶亭贞的话来。
“蜀中水患艰险,但其风景与汴京迥异,也算苦中作乐。不论是饮食与风土人情都与我等所见过的不同,此番可谓是增长见识,与景大人共事也是臣与家父的荣幸。”
景安闻言一动,按捺住心中微颤,“小陈大人言重,也是景安的荣幸。”
两人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席间便安静下来。
越是这般寂静,景安的心便一刻不得安宁。
他捏着茶盏的手隐隐发颤,喉咙间一股子腥甜,忙又抿了口茶将那种不舒服的味道压下去。
他在惧怕着什么,甚至隐隐中带有期待。
“润泽经过此番历练,性子也沉稳了些,今后倒适合与你父亲一同做事。”
叶亭贞将他打量一番,轻轻笑了声。
陈辞周,表字润泽。
“臣不敢。”
他态度恭谨,进退有度,叶亭贞很是欣慰,继而两人又说了些关于蜀中的风土人情,景安在一旁静默喝茶,一时也插不上话。
末了,叶亭贞追忆往昔,似乎是想起当年他领旨入蜀修筑堤坝,眼底不知不觉卷起一抹红。
“罢了,时辰不早,本王也乏了。”
景安与陈辞周一同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叶亭贞摆摆手,刚从席间站起身,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倒。
随身服侍的侍女脸色一变,忙上前要搀扶着,叶亭贞勉强撑着案几站起身子,谢绝了旁人。
他缓缓站直身子,肉眼不可见的摇晃了下,心下微凛,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本王就不送了,二位慢走。”
景安只看了一瞬便明白了,掩饰好情绪后就告辞而去。
陈辞周也没多说,跟在了景安身后。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府门外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分别时,陈辞周拱拱手道:
“景大人如今前途无量啊!”
景安不明所以,这还是二人自蜀中离别时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会面,咂摸出一丝酸意,他淡淡一哂。
“小陈大人说笑,景安只是运气好些而已。”
陈辞周笑着,可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祝君行万里,前途无量。”
景安只消看一眼便觉此人城府太深,在官场浸/淫多年,无论哪种举止都透着明晃晃的算计意味。
相位空悬,要谁不过是叶亭贞的一句话而已,今日看叶亭贞对陈辞周的态度,怕是心里有了候选的人选。
他拱拱手道,“愿君有如乘风,鹏程万里。”
*
随着最后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燃起时,鼎云居重新开业了,“连云坊”三个字的牌匾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字迹遒劲,颇带风骨。
景安动作快,只向那边打了个招呼,郑家那边无暇顾及名下的商铺,这才让他以极低廉的银钱买了下来。
沈荠很快便收拾起来,从图纸再到修缮,全程亲力亲为,一个属于自己的铺子很快便开张了。
沈荠看着牌匾上的字,打趣道,“今后你若是流芳千古,一个字怕是价值千金呢。”
景安抬头看着那恢宏的建筑,脸上只浮了层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沈荠的声音传过来时,他垂眸又看向她。
今日的她只着了一件鹅黄对襟广袖裙,头发只随意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枚玉簪。金乌碎金,撒在她的半边侧颜,漆黑羽睫在瓷白小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他的笑中不知不觉夹杂着一抹连自己都难以说清的宠溺。
沈荠嫌他话少,太过冷清,嗔怒着锤了下他的手臂。
景安故作吃痛,皱起眉头捂住她方才打到的地方。
“哎呦。”
“没事吧?我看看。”
沈荠误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伤到了他,连忙扯起他两只袖管子左右看了看。
暼到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沈荠便知道她被骗了,直接将手蹭到臂膀处给他呵痒。
“还敢不敢惹我?”
“掌柜的,小的……小的错了。”
景安受不住痒,沈荠见他求饶心里竟然畅快起来,待缓过思绪才发觉——
她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
忙放开他的手,脸色微红往院子里走了。
*
距离郑家落幕已过三天,这三天过的实在是惊心动魄。
郑宣致被迫辞官一夜白头,而郑夫人因独子暴毙哀恸不已,以致卧床不起。因郑辽平是犯错之人,不能风光大葬,郑宣致只能将其棺木送去乡下。
临行前,郑夫人悲痛欲绝,恨不得哭死过去,紧紧抓住棺木,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也不肯罢休。
“我的儿!真是报应不爽啊,如今你也因火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