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有些颤抖的林周锁,忽然问:“你是坐火车去的,还是我爸来接的你?”
他没想到我问这个,顿了下才说:“去时是坐火车,回来时三叔不肯让我一个人,就开车把我送回来了。”
怪不得那次去接时他表现得既熟悉又陌生,怪不得。
我抿了抿嘴。我还想问他,你真的是祖父的孙子、大伯的儿子和我的堂兄吗?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如果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你是否伤心,又有多难过呢?
这些话在我脑海里一遍遍修改润色,我却总想不出合适的问法。
我很想问的,但我不敢。
我怕林周锁的答案令我无法接受,也怕林周锁避而不答。
我们都知道,只要最过分的那一步没有踏出去,那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自欺欺人的复原。
“……我没有问题了。”我说着违心的话,故意把问题抛给林周锁,“所以你呢,是想来告诉我什么。”
林周锁看了我许久,说:“我是来告诉你一切的,你要听吗?”
我总觉得这个所谓一切,并不是我能承受得了的。
“我不信你的喜欢,也不会把这份感情当真。你是个孩子,我允许你胡闹。”林周锁踏出了那一步,却是向着来路前进,“但有些事情,你和你的父亲,包括二叔,大家都应该知道的。”
“那你说啊。”我不知为何心里烦躁,说出的话也变得暴躁,“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吧,别折磨我了。”
林周锁顿了顿,说好。
“我就当这是你的选择了,虽然我觉得,这些并不会影响到你。”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墙上的挂钟走过了十一点,夜深了。
林周锁看上去在组织语言,他思考了大约五分钟,然后缓缓开口,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林周锁。
林周锁没有家。
他的母亲是娼妓,林周锁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随母姓。
母亲和扬津,也就是林周锁的养父,我的大伯,是同窗,也是好友。
母亲的朋友不多,毕竟她的家庭并不好,需要她出卖身体来养活一家人,还要供自己上学。
这两人,其实算是久别重逢。那时候的扬津还没有成家立业,甚至没有喜欢的人。他遵循了父亲的意愿,做了会让父亲满意的行业。
最小的弟弟南下做生意去了,父亲一气之下扬言要和他断绝关系;三弟倔强得很,丢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背井离乡。二弟是个庄稼人,念书不认真就算了,干别的行业也马马虎虎,唯独喜欢土地,和庄稼实打实交了心。
扬津作为长子,只能顶着压力,顺从父亲的意愿当了一位老师。这是父亲所青睐的适合“读书人”的行业。
瞧,他的父亲就是这么古板。
他并不喜欢这个行业,事实上,他也不喜欢读书和文字。
但父亲喜欢,所以他必须喜欢。
会遇到林周锁的母亲,这件事纯属是意外。
那时候的林周锁五个月,母亲一个人来产检,刚好遇到感冒了来拿药的扬津。
二人重逢于陌生城市,早已物是人非。
老同学遇见了,那就随便聊两句。聊着聊着,就着医院和孕检,谈到了林周锁的父亲。
当扬津得知林小姐是未婚先孕,连她本人都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来自哪里、从事何业、背景如何,她甚至不清楚这个男人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周,她叫他周先生。
扬津甚至怀疑这个姓都是假的。
他们春风一度,就有了林周锁。
她听话地喊那人周先生,收钱干事,从不探究更多。
林周锁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只是林小姐往后不会再有孩子,而堕胎对母体伤害又太大,不得已才留下了这个孩子。
她辞了职,孤身来到开销相对小一些的这座城市。然后在某个晴天,遇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同学。
这就是他的来历,林周锁本人全部知晓,他看得通透,无悲无喜。
林小姐没有活下去,她彻底抛弃了她唯一的儿子。
林小姐生产之前住进医院,唯一来看她的人是她的朋友,扬津。
或许是因为难产,或许是林小姐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她的儿子刚出生,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扬津还没有到可以收养孩子的年纪,只好冒认了孩子父亲的身份。扬津实在无法接受,昔日好友的儿子刚出生就要被送进福利院这个事实。
他惋惜这个姑娘,这个聪明的、勤劳的姑娘。
这个姑娘别无选择,只能被命运推着往前。他作为好友,不能让她的孩子经历与她相同的命运。
扬津心太软。如果他狠狠心不管林周锁,也不会有人责怪他什么的。
甚至林小姐从没有恳求过他收养她的孩子。
林小姐只说,如果哪天我离开了,就让这孩子自求多福吧。
扬津没有听,这个软弱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这么强势地要做什么,还是做这种不孝的事情。
扬津实在无法松开林周锁,尤其当刚睁眼没多久的林周锁拉住他一根手指,还朝他开心地吐泡泡时。
那时候他就明白,眼前这个孩子,就是他一辈子的责任了。
林周锁出生,没有吃到一口母乳。他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哪怕是一张照片。
他的体质偏弱,进医院几乎是家常便饭。
不敢想象扬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这孩子可以健康长大,避免风雨的催折,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