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迁将今日在粮米店问到的粮食价目写下来呈上,白禾将之屏退,一条一条读给陆烬轩听。
粮价确如县令和陈老爷所言成倍增长。白禾此时却没有讨论物价的心思,他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处置士兵杀人案?”
“?”陆烬轩:“当然是依法办啊。按你们启国的法律判。”
白禾抿抿唇,“这些士兵为国征战,上阵杀敌,聂州军本次赈灾亦有功。只依大启律判,杀人者偿命,杀贱籍者轻则发配边军十年,重则仍可处以极刑。可若按军法,不至于如此。李总督或许顾及哥哥没有将案子要过去军法处置,可这样做必不能服聂州军众将士。哥哥……”
陆烬轩怔住。
杀人判刑还管死者是什么籍?
人与人可真不平等,跟他们帝国一样。
“那确实不能依启国的法,直接判死刑吧。”陆烬轩随意道,“像这种我一般都送军事法庭,军法庭能判枪毙。”
白禾以为陆烬轩没听清,“哥哥,这般重刑严判必然激起聂州军不满,岂不功亏一篑?”
上辈子的白禾始终受制于人,管他什么大臣将军,他原是全无好感的,是陆烬轩令他对军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前一刻他还在可怜士兵家贫,被逼得卖孩子,为那个才十五岁就惨死的女孩惋惜。而转眼间,他就得知同一支军队中的士兵逛窑嫖妓时杀人害命。
城内城外民生艰巨,灾情未消,为救灾赈济而来的聂州守军却在寻欢作乐,酗酒行凶!如此行径与流氓匪寇何异?
难道陆烬轩也是这般……
白禾忽起一阵干呕,他冲到窗边,恹恹趴在窗台上。
“小白?”陆烬轩急忙到他身边搂住他,边用手试探他体温边询问。“胃疼吗?”
白禾转身抓住陆烬轩前襟,小声说:“皇上往日从军,也曾这般么?”
陆元帅:“???”
陆烬轩伸手去捂他肚肚,“小白,你知道上战场的人压力有多大吗?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战争好像永不止歇。所以一旦有机会,军人……我们会放纵自己,用各种方式发泄压力。”
帝国元帅嗤笑:“你今天见到的算什么?性、烟、酒精、药品、暴力……虐俘。当杀戮成为合法,战争让我们尽情释放心中的魔鬼。这样的军队和军人才是大多数。”
白禾慢慢松开抓着对方前襟的手指。陆烬轩嘴角的弧度便一点点拉平。
吓到小白了吧?
很遗憾。
白禾仰着头,直视陆烬轩,“我听不懂。”
陆烬轩叹气,弯腰一把将他抱起,大步走到床前将人放下。白禾紧张得咬住了下唇,陆烬轩却俯身轻轻捏住他柔软的嘴唇,分开其唇齿。
“别咬了。”陆元帅温和而耐心地说,“这种管不住自己行为,不能自律的兵是垃圾,是军官失职没尽到管理职责。一旦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战事陷入泥潭,这种军队战斗意志薄弱,只会很快崩溃。我从来不允许我的军队里存在这些行为,我是指挥官,所以我以身作则,严格自律。”
陆元帅亲自带的军队服从性高,团队战斗力强,单兵素质不低。目前帝国首都驻军就是由他亲自选拔并训练的。
“我相信皇上……”白禾忐忑不安的心落了下来,他急于表达信任。
然而陆烬轩没有就此停止,“我十六岁进军校,不到二十就上了战场。到今年三十二岁,我参与的大小战役以百数计,我天生……”
他停顿了下才道:“我离不开战争。总有一天战争会把我彻底变成疯子。不用对我心存幻想。小白,你是干净的。”
他牵起了小百合的手,捧在掌心。
白禾怔怔然与之对视。
陆烬轩弯唇露出笑意,“我第一次带孩子,忍不住对你有过分的期望。我希望你永远不被权力跟欲望腐蚀,不会变成我这种人。”
白禾定定的望着他,从他眼里望见了真挚的期盼,以及一份特殊的温柔。
陆烬轩将温热的掌心贴在他腹部轻柔按摩,这脉脉温情彻底击穿了白禾的心防,使他胸口发烫,暖融融的阳光照亮了心田。
白禾轻声问:“哥哥是将军么?”
“不,比将军大,我是元帅,帝国军总元帅。”陆烬轩眉梢微扬,自信傲然,“二十八岁升任元帅,是我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
二十八岁的陆烬轩升任元帅,天之骄子。
十八岁的白禾以身殉国,丧家之犬。
云泥之别。
白禾垂下眼,笑不出来。
陆烬轩用另一只手抬起白禾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小白比我厉害。我们小白十八岁就能治国从政了。”
这样的话术也就哄哄三岁小朋友,白禾已经十八了,怎么能被哄到?
可被人如此哄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
白禾弯起唇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
几日后,士兵虐人至死案审定结案。
安吉县令秉公办案,判定两名聂州军士兵杀人,因同时查出死者乃被拐良家子,故依律判处两人死罪。犯人交由聂州军处决,不必走刑部核定流程。事发妓院买卖良民,犯逼良为娼,鸨母等人获罪判刑。
至于妓院里的姑娘们被发还原籍,县衙只管判不管路费,这钱还是军师代总督衙门出的。至于姑娘们回原籍后将如何……谁也帮不了,管不了。
聂州军的将士自然不服这样判决,无论如何,对于有战功的他们来说因一妓子之死就判死罪实在太过了,更何况有功过相抵一说。
安吉县的百姓听了这桩公案,也评不出判得好不好,多数人只能摇摇头,叹一句姑娘可怜。另一部分人则嗤之以鼻,妓子低贱,死就死了,想这些不如先想想家里越见变少的存粮以及日渐高涨的米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