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处置得是轻了还是重了并不重要——不如陆烬轩愿意维护他这件事重要。
陆烬轩勾起笑容,目光凝在白禾脸上:“朕还怕你不开心,气我代替你做决定。”
白禾陡然间脊背发凉,指尖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极力维持镇定说:“不会,我都听皇上的。”
邓义单是在旁边看着都替白禾捏了把汗。自古君王无情,皇上圣心独断。皇上要处置一个宫人,白禾作为侍君如何能埋怨不满?他真怕白侍君恃宠而骄顺着话就抱怨,惹君王不快。
“小白不是去写圣旨了?这么快写完了?”陆烬轩收回视线,招手示意宫人给白禾搬凳子坐。
白禾用余光瞟了下邓义,展开手里的纸呈递给陆烬轩。
陆烬轩:“?”
给他干什么?,明知道他看不懂。
“皇上,皇后薨逝之后凤印便退还到太、母后手里,而协管后宫之权分给四妃。母后虽无管理六宫之名,可后宫诸事行文需加盖凤印,母后如有心执掌后宫则有实而无名。凤印再放在她手中不妥,请皇上决断应将它交给后宫哪位娘娘,我才好写在圣旨上。”白禾暗示一番凤印的用处和对后宫中人的重要性,免得陆烬轩不懂。
这可困扰住陆烬轩了。后宫娘娘们又不是他老婆,他怎么决断啊?
想了想他只能说:“首先排除德妃。”
白禾一愣。
倒不是别的,他惊诧的是陆烬轩才来几天就连宫里有个德妃都给记住了?
白禾立刻对于这位能在陆烬轩心里留下印象的德妃起了防备。
“这个凤印不能像皇……朕的一样托管吗?司礼监不是托管着朕的印鉴吗?”
这话白禾不知道怎么回,于是回头去看邓义。
邓义说:“回皇上,凤印原就是托管于太后娘娘手里。”
意思是除了由皇后执掌,把凤印交给谁都属于托管,谁来用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后位空悬,最好的办法当然尽快立后。
而一说起立后,必然引起皇帝不悦,邓义才不直说呢。
“小白先随便选一个吧。”陆烬轩说,“皇宫将要起大案,等结案再看剩下的人里谁更合适。”
大案?
白禾心惊,很快联想到昨夜侍卫司闹的那一出。
“我观兰妃蕙质兰心,便暂交给她吧。”白禾拿回纸就去一旁桌案上继续起草。
邓义小心上前将盛放装裱圣旨用具的托盘放到桌案一角。
白禾在这儿写字,陆烬轩好奇,站到桌对面观摩。
陆烬轩:“小白的字好看。”跟打印的似的。
白禾笔尖稍停,状似不经意说:“是为科举好生练的。”
知道白禾入宫前因的宫人们纷纷低头缩脑当鹌鹑,生怕下一刻就听他与皇帝两人吵起来。
陆烬轩没有反应。白禾咬了下唇,不敢再说错误的话暴露对方,快速落笔写完。
“写好了。我念给皇上听。”白禾举起纸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作为秉笔起草过许多圣旨的邓义听着忍不住在心里赞赏,白侍君不愧是一路杀进殿试的,一份责备太后的圣旨竟被他写得风采斐然。就是接旨的太后娘娘届时听了可能极其窝火。
陆烬轩听完也品不出什么文采不文采,他基本有听没有懂,只能理解一丁点。
白禾捏着纸眼巴巴望着陆烬轩,心道这道圣旨用词浅显,基本以白话方式行文,不如他写的内阁纪要艰深难懂。这样的文字也听不懂吗?
这不可能。
白禾觉得就是大字不识的宫人都听得懂。
陆烬轩:“……”
他真的只能懂一点点。
“写得好。是吧邓公公?”陆烬轩敷衍点头,并将话头抛给别人。
“侍君之字方正圆融,侍君之文字行云流水,条理清晰,言之凿凿……”邓义会意,张口就夸。
白禾:“……”
陆烬轩悄悄松口气。幸好他机智,让别人代夸,小白听到夸夸肯定很开心吧?
然后他一扭头就看到白禾投向自己的困惑中带着嫌弃的眼神。
白禾也没想到,陆烬轩连这都不懂。
到底是哪里来的文盲?!
“朕好像没听到里面提侍卫。”陆烬轩说,“太后视侍卫为奴,辱骂侮辱。朕是一国元首,朕的母亲却对国家官员歧视侮辱。必须严厉批评。”
搁帝国这种消息放出去是要上热搜头条的,皇室得公开道歉。
白禾同众人皆怔。
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以她之尊贵,训斥任何人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
深惧太后这一身份的白禾最受震动,不由自主道:“太后跋扈专横,视宫人若草芥,设臣民为家奴,置臣下于私刑,辱朝廷宿卫于御前。太后以一人之心夺天下之心!”
他将上辈子无力对抗太后的不甘与怨愤化在这短短几十字里,字字皆要置人死地。却神奇的每一字每一语都契合着天下人受皇权压迫的愤怒。
邓义听完就“砰”一声跪了。他一跪其他宫人就跟着跪,但所有人都只是跪着不吭声。没人说话,听不懂的陆烬轩懵了。
换作别的公公在这里,肯定会说请皇上三思,劝皇帝不要过分苛责太后,这不孝顺之类的话。可受过恐吓的邓义不敢多嘴,只能如此跪着。
白禾转身对众人说:“你们退下。”
邓义与宫人们鱼贯退出殿外,白禾去阖上门,而后小声说:“这些话写进圣旨里,天下人不会感激皇上代他们责饬太后这般蛮横跋扈的上位者,反会因为言辞过于严厉而声讨皇上过分,不够孝顺。”
白禾确实非常想这样在圣旨里骂太后,但一旦这么做了,本来拿着世宗遗训能占据道德上风的他们就会落于下风。
“以子骂母,是大大的不孝。皇上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表率,以子骂母之风不可开。否则天下人人效仿,人子打骂母亲,那些无辜的母亲怎么办?”白禾做了十四年皇帝,最清楚身为皇帝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陆烬轩:“……”
启国真的好有病好扭曲。
陆烬轩:“好,听你的。就用世宗遗训攻讦她。收回凤印的处理太轻了,给她关半年吧。”
半年后他大概就不在皇宫了。
白禾不着痕迹抹去了半年期限,看似扩大禁足范围,实则加重了惩罚:“禁足太后说出来亦不好听,皇上暗地下个口谕,禁止太后出内宫门就是。”
说完之后,压在白禾心头十几年的阴云仿佛散去大半。
原来对抗、打击太后一点也不难。
原来陆烬轩这样能够圣心独断才叫帝君。
原来这就是权力。
陆烬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