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白禾人到了,配合慧妃搭好了戏台,对方唱出来的戏却平平无奇。
白禾不解。
对面如此费心,总不会单纯是打富贵一顿泄愤吧?
“我初入宫不太懂规矩,但富贵胆小蠢笨,做不出偷盗之事。冲撞贵人不知是冲撞了哪位?我定叫他向贵人磕头认错。廷杖已打了,再罚他些银钱便是。我身边只有两个太监伺候,缺不得人。”白禾否认偷盗之罪,只认冲撞贵人的,“慧妃娘娘宅心仁厚,不是酷吏之徒,一定不会徒造杀孽。”
他用嘲讽的措辞说着求情的话,把慧妃与酷吏相比,气得慧妃差点挂不住笑。
她是深宫后宅之人,不是傻子好么?她也知道酷吏为人人唾骂厌恶!
“放肆!你竟拿娘娘比作酷吏!”慧妃的宫女厉喝。旁边被侍卫押着的那位宫女不甘落后,亦在旁叫起来。
“宫里打板子多的是四十、六十之数,哪里重了!宫规惯来如此!”
白禾偏头看去,“你是林姑姑?”
“不是!”宫女理直气壮。
“林姑姑何在?”白禾转回头问慧妃。
“她身体不适,并未在。”慧妃抓了抓想要回答的宫女,自己答道,“弟弟寻她作甚?”
“既是林姑姑抓人处罚,慧妃娘娘若不好改判,不妨叫她来。”白禾抬眼冷然直视她,“还是说……林姑姑根本与此事无关,人是被慧妃娘娘宫里的人无故抓来,又被娘娘以莫须有罪名判罚廷杖?”
慧妃笑容一冷,声音仍旧温柔:“弟弟何出此言?她只是身体不适,不适宜过来。待她身子好些了你若想见本宫自当教她去见你。”
白禾转头问:“统领大人,今日午间有人在皇上寝宫门前喧哗闹事,当时侍卫抓了几个宫人,不知人是当场放了还是如何,其中是否有一个慧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姑姑?”
公冶启一愣,白天的事他只听了下属汇报并未上心,因为闹出问题的是皇帝妃子和内廷宫人,人也当场交给了内廷,与他们侍卫司没什么关系。他哪知道里面有没有一个林姑姑!
在场侍卫也没有一个白天当值的,没人说得清楚白禾的问题。
“人当时就交给内廷了,臣不清楚。”公冶启表面不偏不倚的回答,然而这个回答一出慧妃就接着笑了,这样的答案与打白禾脸无异。
白禾又瞥下他,掩在袖中的手已不知不觉攥紧成拳。
这个侍卫统领今晚若是没来就好了,有此人在场他便难以借侍卫的势,看似是带了一大群人来,实际上他面对慧妃只得孤军奋战。
而侍君的身份在皇妃面前不值一提。
怎么办?
他该怎样做……
绝不能让富贵背上盗窃宫中财物罪名,这极易牵扯到他自身,慧妃那方随便拿出一个御赐物件塞到富贵身上,富贵再给一句口供就能攀咬上他,指证为他指使偷盗。御赐之物只能供奉陈列不可变卖,扯上了就是欺君,重则杀头。
冲撞贵人反而没什么,皇宫之中除了皇帝没有更贵的人了,皇帝是陆烬轩,他不点头谁也没法以此落罪。只要不是皇帝冲撞到任何其他人都是可大可小的罪,而且这事不易攀扯。慧妃如果没有和其他人合谋,这事顶多说成是冲撞到了她自己。
“荣华,送富贵回皇上寝宫,再去请御医给他看看。”白禾心念电转,决定先把人送走。
“这……”荣华面露犹疑,支支吾吾,“主子,那富贵的杖刑算完不算完啊?”
白禾霍然瞪向荣华,目光狠厉得仿佛要吃人,心绪陡然起伏,切骨的恨意由心而生。
在他孤军奋战的最困难时刻,荣华向他捅出了最锋利的一刀——荣华不会带富贵离开,他要把富贵的罪名落实。
判罪行刑,有罪方有罚。
富贵这刑罚算不算挨完?
完不完前提都是富贵有罪,慧妃这方判罚无误。
慧妃脸上笑意温柔,在白禾眼里则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面目狰狞、择人而噬。
白禾目光转向她,手脚冰凉。
但他还没有崩溃。
他不会是孤立无援,陆烬轩是站在他这边的。他有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的帝王庇护,他怎么能被如此小伎俩击溃?!
“来人!把富贵送回寝宫!”白禾压抑住声线的颤抖高声喝道。
庭中侍卫纷纷去看统领眼色,公冶启无动于衷。
好在白禾的声音够大,传到了宫门外,一路给他抬肩舆而来的小太监们听这声呼喝后未闻其他动静,提灯太监一招手带着几人跨进宫门,垂首默声直直走向富贵和荣华。
侍君这种没有正经位份的后宫身份其实是没资格坐肩舆出行的,然而从第一夜陆烬轩召白禾“侍寝”时起,肩舆出行就成了白禾的特权,为他抬肩舆的自然是从御前伺候的太监中直接抽调的。这些小太监品级不高,但是是切切实实在御前做事的。
在皇宫之中,官职品级的高低永远不如与天子的距离远近重要。他们给白禾抬了几次肩舆,深知他的受宠程度,侍卫司不理会白禾,他们会。皇帝对白禾的宠爱程度就是他们遵从白禾意思的程度。
慧妃乍见一帮小太监跑进她宫里,柳眉深深蹙起,她的宫女不悦呵斥:“站住!哪里来的狗奴才也敢闯娘娘寝宫?!”
这些太监非但不站住,反而继续走向富贵,一个手里提灯的太监来到白禾另一边身侧对慧妃躬身行礼,然后不等慧妃叫起就自己抬起头。
“回娘娘话,奴婢们是皇上跟前听差的。”灯烛的光芒清楚映照着小太监的脸,露出一张慧妃觉得面善但不认识的脸。“奴婢干爹是元红总管,奴婢们无意闯娘娘宫殿,只是侍君有命,奴婢们得听从。”
原来这个小公公就是胆大到代元红告状的那干儿子。
慧妃表情一变,狠狠抓了把呵斥对方的宫女手臂,宫女面上闪过痛苦之色,但一声不敢吭。
“原来是元总管的干儿子,怪道本宫觉着面善呢。公公怎地到本宫这儿来了?可是皇上有吩咐?”慧妃故意把话往皇帝头上拐,装傻忽视白禾。
白禾紧攥的手微微松开,向前半步道:“把荣华也带回去。”
慧妃装傻,他就无视她。小太监们听话得很,上去就揪住荣华,另外的人抬起富贵。
“嘶疼!轻点、你们撒手!!”富贵发出杀猪般嘶嚎。
“主子?主子为何把我也……”荣华喊道。
白禾看也不看两人,模仿陆烬轩白天的语气漠然说:“堵上嘴。”
还空着手的太监连忙凑上去掀起两人衣摆囫囵往他们嘴里塞。
“慢着!”慧妃再也稳不住了,急得拔高声音喊,“公公,这奴才的廷杖还未受完,不能带走。”
小公公笑着说:“娘娘不必忧心,剩下的内廷自会处置。动作都麻利点!先把人带走,再回来给侍君抬肩舆,别教侍君等着你们!”
说完他就杵在白禾身旁不动。
慧妃终于气急,什么温柔贤惠都忘到脑后了,尖声道:“都给本宫站住!简直放肆!一群狗奴才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慧妃气懵了,说话没一点分寸。
白禾垂了垂眸,又或许她同太后一样在皇宫待久了,做惯了“主子”而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
小公公神色微变,刚要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搅和了。
“慧妃娘娘稍安勿躁,既然您与白侍君双方各执一词,不妨由臣的侍卫司来查一查,侍君这个太监究竟有没有盗窃宫中财物。”公冶启说道。
慧妃一愣。
白禾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