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
夜色浓稠,灯影若幽烛。
“而且也很晚。”她笑着补充。
说完,偏头继续看他,“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轻笑一声,眼底却似乎没什么笑意,“对,很多年了。”
她只觉得他好像又有点生气。回忆起来,从前几乎不曾见过他情绪有什么大的起伏,永远礼貌和冷静。现在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摊开手,露出掌心上几粒硬糖。
“刚才店里拿的,有陈皮和薄荷味道,你吃么?”
他没动。
“还挺好吃。”她无所谓地笑笑,自顾自撕开糖纸,放一粒在嘴里。
“嗯。”他从她手里拿走一颗。
“你打车了吗?”她边走边问,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还没有,等会儿打。”
“先坐吧,等你上车我再回。”她望着他在长椅另一端坐下,补充,“走几分钟就能到,很安全。”
糖缓慢在口腔里融化。
作为甜食爱好者,她难以抗拒一切含糖食物。但由于牙釉质质地天生脆弱,做过几次根管治疗后,牙科医生警告她不要再摄入饮料与甜食。
她尝到苦头,于是戒糖戒得很成功。除去摄取必要的碳水化合物,其他糖分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不过偶尔吃还挺不错。薄荷的清新与辛辣牵出一种浓郁的悠然,恍惚像是迈入雨后雾气弥漫的河流。
风徐徐吹着。
她随意扫了眼四周,他正垂眼划着手机。两人之间间隔大概一臂长,她没注意看他的屏幕。
正准备问“车还有多久到”,视线从斜前方那个汉白玉石墩上莫名调转回来。手机屏幕亮着幽幽的光,给男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绘出边缘。
“江林晚。”她笑了声,“你不困么?”
“还行,习惯了。”
“我也是,不过确实不健康。”
他的眼睛亮着琥珀色的光,像一簇火苗。“姜老师真的很忙。”
“还是没有您忙。”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靠在椅背上,默默思索,然后转了话题,“你正在研究的东西,是不是很麻烦?”她回忆起招股书里的风险提示、主营业务、核心技术及研发,自己的确挺感兴趣。
“这个问题太笼统。”他唇角浮起笑意,“你想知道哪方面?”
“先声明,我只有高中物理水平,数学只到高数线代概统,学得不错,但别的不会。”
他扬眉,“确实棘手。”
“……”
“不过恰好我很擅长解释。”他顿了顿,看了眼腕表,“太晚了,明天要加班的话,还是快去休息吧。下次找个时间,我慢慢和你说。”
“下次?”她疑惑。
“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随时都行。”他目光清明,坦坦荡荡。
姜屿夏突然意识到什么,偏了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好。”一旦想清楚,整个人便自动进入某种状态,像是被植入芯片组,按照特定程序开始流畅运作。
她其实想问一句“确定么”,不过算了,无所谓,她懒得追究。她将交叠的双腿摆正,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仰头望着银杏树冠。
夜晚泛起雾气,丝丝缕缕,添了几分朦胧。
她借着路灯和月色看他,“你还是挺会说话的。”
“谢谢。”
“万一我误会了怎么办?”她轻笑。
“姜老师误会了什么?”
“我今晚为什么请客,你还记得吗?”
江林晚看起来游刃有余,情绪却似乎陡然露出一个缺口,不过很快弥合。“当然记得,所以……”
“所以?”她重复,声音既甜美又清冷,一字一顿,耸耸肩。
他陷入沉默。夜色美如画,他像是精心雕琢的希腊神话大理石人像。
“你是什么意思呢?”她曾经从很多人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眼神,如果她没猜错。不过就算猜错,她也觉得无所谓。生活太忙碌,没有精力处理过于复杂和麻烦的次要矛盾。
似乎随着时间流逝,她已经很难为这种事烦扰。神经化学、心理学以及其他学科能阐明几乎全部的作用机制。
更何况眼下这件事开头的确不算美妙。
“好吧,我误会了。”
她懒懒地叹了口气,拎着包站起身。
远处喷泉依旧淌着连绵不断的声响,明月汪在刻有花卉植物纹饰的石槽流水间,仿佛一粒粒橙黄剔透的彩色玻璃。
手腕处突然缠绕一圈温热。
她侧过头,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从自己腕上撤开,看到他随着她的动作从长椅上起身。
她缓慢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