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钻入这个不足一人高的狭长怪洞里时,张乌又在很浅的水面上发现了一层黑色的东西,似乎是一些死掉的小虫子。比空中飞动的发光小虫更小,黑色的,如沙粒一般密密麻麻。
浅浅的水洼看起来很正常,他没有在意,而是花费了短暂的时间辨别张水的姿势。当然,张乌也没有伸手去检查。
张水的尸体已经不柔软了,但他的姿势明显不是防守警惕的动作,像是他遭遇意外后有人将他摆弄成这样,也可能是他以这种姿态接受了死亡。
张水尸体没有更多残缺的部位,两手仍然完好无损。可他似乎主动解开了衣服,所以尸身才保持如此赤裸的状态,显然衣物没有遭到未知危险的觊觎,所以又称得上毫发无损,而理应最受欢迎的内脏却也被丢弃在了这里。
这种情况有点奇怪。
张乌隐隐有了个猜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不染多少尘埃,指节上覆着经年累月练习各种武器后磨出来的茧子,一些较软,一些更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倾向,也会在不同的时间里磨炼下不同的印记。
他仔细感受这些印记,若有所思。
会发光的小虫没有再飞回来,不知道是在哪熄灭了,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
张乌没有看见它们,也没有再深入检查的想法,在休息了足够的时间后,就选择离开了小洞。
此时又有几只小虫从他面前掠过,光亮便往他头顶的出路飞去。
这些小虫是从哪飞来的,水下面么?
那些奇异的壁面上似乎又有影子在移动,张乌无法用双眼捕捉到,但察觉这点异样的观感很强烈。他也不会表现出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他继续疲惫地往上攀爬,心里清楚此时到达高度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怕。这条往上的路无穷无尽,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张乌不会对此感到绝望,他的所有情绪都已经习惯麻木。
而在这个往上攀爬的过程中,他迟钝的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火热的念头不合时宜,违背了张守的建议,并且鼓动他去尝试。
张乌目前处于的境地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他也没有犯贱的心思,犹豫了几秒,还是继续自己的行动。
漫长的攀爬是一场磨砺身体的苦行。
在小虫的飞舞移动之中,光也在不停移动,张乌感觉身边错过了许多人,不知为何有了这种感觉,然而他确实只专注眼前的小小的一块岩壁,没有注意经过的一切事物。
也许他在某个位置停留了一会儿,又看见了一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一种奇特的死法,也许他漠视一切,只是急切地往上攀爬,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思绪开始走入混沌,觉得自己是在从上往下倒着攀爬,被拖拽着往下而去,直到被冷气冻得清醒,张乌才反应过来,发现不知何时漆黑的水面已经悬在脸前。
它的深邃仿佛不再掩藏危险,转而变成一种森然又安静的冷。
这种冷不陌生,但非常抽象,更多的是给张乌一种体感,即非温度影响他的身体,也非恐惧带来的反应,靠得这么近了,张乌终于迟钝地恍然大悟。
他曾经感受过一次,而在黑水浸过口鼻,身体轻飘飘地穿过水面时,张乌又感受到了一次。
张乌理应退回去,但想法和现实差距很大,溺入水中却同从水中挣脱一般,他逃离水中的动作却像是潜入水底,溅起的水声很大。他既觉得身体要沉下去,又感觉好像正在上浮,感官几乎全部错乱,像是回到了什么都不会的孩童时期。
在他狼狈地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扒到岸边时,远远坐角落的人也站起了身,像是看完了热闹,就反手拿着长刀,抡了半圈抵到张乌面前。
张乌自然也早早注意到了他,杀气远比行动先到,此时面对威胁,张乌只是忍不住先抹了抹脸的水。所有的猜测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出现了更复杂的难题。
两人就像是各做各的,他也没有表情,虽然举着刀,视线却是很分散地打量张乌,游走的尖锐目光像在寻找张乌身上的一样东西。
半晌,那张与张乌几乎是九分像的脸上才吝啬地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现在也不知道谁该是张乌了。他自认为自己应该是张乌,然而压倒性的记忆确实在脑子里开始复苏,完全摁住了“张乌”的想法和念头,此时此刻,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名字叫做张青。
不是开始,也不是觉得,应该是他原本的名字分明是张青二字。
作为“张乌”的回忆独立出来,让他恍惚不已,张青清楚这些都是自己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正如他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光明正大地拿走了什么东西,但对方的动作确实表现出这个意思,只是手上看起来还是空空的,随后他便远离了张青。
而他一从张青面前闪开,张青也看见了这个地方是什么样——那个幻象,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被藤蔓簇拥的空间,堆叠着许多骨骸,以及奇怪的张虺和……沙沙。
但现在他所看见的这个山洞,张青有些混乱地想着,又去观察刚刚从中钻出的黑水潭,不仅感到一阵迷乱,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回忆里的地方重合了,只是少了一个沙沙。
可稍多看几眼,张青发现情况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现在这个地方虽然也有许多白骨,却没有见着人的,更多的是蛇的骨头,鸟类的骨头,以及鱼骨头。如果不是他们停留时间不长,张青可能还怀疑是这个人吃剩下的。
但除了蛇骨,还有一些更诡异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不同生物的骨骼融化了又凝在了一起,可一眼望去,居然会先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人骨。
张青凝视那些骨头,他当然清楚他……眼前的这个人,真正的张乌,和他容貌相似的血亲,亦或是兄长,确认无误的是一位天赋异禀的疯子,他敏锐的嗅觉总是让他能够比常人更轻易地发现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又会促使他陷入更癫狂的兴奋状态。
他分明是更容易背叛而被打做弃子,去做最危险的任务的那批人之一。
这次他又发现了什么?
张青不能理解的独属于张乌眼中的世界,在此时展露了冰山一角。
它们在他的记忆里裁剪出空缺,嵌合进去一些古怪的东西,所以张青难言恐惧。
但他却又平静地发现他居然好像明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