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到你……”凌景途顿了顿,颇委屈地嘟哝一句,“可是等站在上面才发现还是寻不到。”
江渚听到这句痴痴地笑了笑,接着止住试图起身的凌景途,自顾自地说:“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见过一个鬼,他做鬼时间不长,但一直到投胎那日都对生前的一件事耿耿于怀……他说在他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外地工作了两个月终于想起来给她打一个电话,而一天时间不短,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电话只用了两分十四秒,电话中他母亲像之前一样絮叨着想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知道老人耳背,所以只说了一遍回家的日期,本不打算让她记得的,可等他回到家,那个日期却被人用笔在日历上清晰地勾勒出来,而且他往常回到家,总会怪他母亲把家里东西堆的满地都是,但之后等他老了才理解,原来老人腿脚不利索,只不过想把东西都放在手边够得着的地方罢了……只可惜他打完电话的第二天下午,他母亲就突发疾病去世了,他记得那通电话中他母亲最后一句还是糊涂地说新换的手机,自己不知道怎么挂断电话,让他先挂……如果有机会,他应是不愿再挂断吧……”
觉察到凌景途想起身,江渚像是遮掩什么或是贪恋着什么似的,又将他揽紧些,继续说,“还有一个老鬼,一直到魂寿殆尽都习惯每天写一封信,虽然寄不出去,但他说这是他欠给他老伴的,他老伴在世的时候不识字,却总盼着他能给她寄封信,可他总有各种理由拖欠这件事,不过好在她这些年都没有怪过他,就只是在晚年临走的时候,还惦念着自己安藏的仅有的一封信,她说自己虽看不懂信但读得懂他……”
“所以他们都后悔了一辈子,他们后悔自己一辈子忙忙碌碌却只给了爱自己的人这么点时间,或许这就是世事无常,你一遍遍许下明天,后天甚至几年后的承诺,可你永远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便会用生死教训你,让你知道有些事根本来不及也等不起……无论之后我们用无可奈何还是身不由己安慰自己,都只能盼着死后多要一碗孟婆汤才能忘记这些憾事……只可惜,黄泉路奈何桥上根本没有孟婆汤,就算有……我也不会喝……”
江渚说着,本来搭在凌景途背上的手臂终于撑不住地垂落在地上。而随着他沉促的气息渐渐微弱,凌景途蹭过他冰冷的侧脸时忽地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起身,同时把江渚从雪地上捞起来。
地狱本就是惩治恶鬼的地方,那些无情的冰链怎会耐着性子容忍凌景途反抗,所以最后掣出的那条锋刃的冰链即使不能将他拽入雪狱,也能将他穿膛破腹,逼他压制住周身肆虐的死气。
而凌景途料到掷来的那条冰链会给他更狠的教训,可他没料到会有人替他扛下这一击,他本就是个早就该死的人,实在不值得有人拼命救下他两次。
凌景途双手随着打颤的心尖,抑制不住地发抖。他用衣衫裹紧江渚背后沁血的口子,把江渚背起来后,茫然失措地扫顾过这片无始无终的雪地,他根本不知道该带着江渚去哪儿,他每往前踉跄一步,自会有新雪覆盖他脚印,让他辨不清方向地荒唐奔波。
“猪兄……”
这一声喊出来后,凌景途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全部失控地落了下来。而他背上的江渚听到这声模糊的啜泣,拧着眉头勉强睁了睁眼,又在凌景途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凌景途……你知道信是什么吗?你有没有给谁写过信?……写信不像打电话,收信的人或许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信里写了什么,然后还需要很长时间去读懂它……凌景途,要是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会给我写信吗?……我愿意等,等多久都没关系,你慢慢写,写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信里有你就好……你别哭……”
“不会写信没关系,你给我打电话也好……如果你给我打电话,能不能不要先挂断,因为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我现在实在困得不行,我先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等我醒了,你带我回鬼门关吧,我不需要走黄泉路奈何桥,我就想待在鬼门关……我可以在鬼门关种树……”江渚稍稍动了动手腕上的柳环,“我想在路旁种满柳树,然后给你编个柳环,上面也用朱砂刻上一个字,刻上‘渚’字,好不好?”
凌景途点点头,哽咽回他:“可你上次说过要给我编个柳环,但总是编不好,编了一半就扔了,最后还是我捡回来编好的。”
“是吗?”江渚玩笑似的撑了撑嘴角,“我不记得自己说过,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你之前说人死后形骸是会变的,没有天大的缘分不会再见到,所以你咬了他……幸好你的模样不会变,幸好我会一直记得,我就不必咬你一口了……”
“凌景途……”话音一顿,弥留之际,江渚犹自惦念着,“我把照片丢了……”
凌景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急忙应他:“我找回来了,我把照片找回来了,我们的见证还在,没有丢,它没有丢。”
随后凌景途一遍遍重复着最后几个字,但泼天的风雪想是很快将他说出的字冻成了不化的寒冰,他不知道江渚有没有听到,可他也没有再听到江渚说一句话。
只不过他没有停下步子,就像他们初见的那日,他背着他跑遍了风岚城所有的医馆,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背上的这人活不成了,但他还是没有放下他,他怕自己一放手,背上的人就要被死神抢走了。
可他不知,他背着的人就是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