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人悉数离开寝宫,邢嬷嬷轻声劝解道:“娘娘,圣上不说,您怎么也不说将圣上留下?这么多年了,那些事您也该放下了。”
“圣上从来都不缺人记挂,他也自有他的主意,我留与不留又有什么不同?”言及于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可是你说,今日是那孩子生辰,如果连本宫这个亲娘都放下了,忘记了过往那些事,偌大的宫中还有谁能记得她的生辰?”
“理虽是这个理,可是娘娘,活着的人为大呀,您得向前看,多为自己做打算才是!”邢嬷嬷将佛珠递上,忧心忡忡地说:“如今圣上深夜难眠,纵使身体抱恙,还专挑了今日来相思殿中陪娘娘,想必也是怕娘娘今夜思及小公主伤感。圣上这些年来为娘娘、为卢家做得不少啊,老奴虽瞎了一只眼,这些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够了!嬷嬷,皇上,卢家还有你,人人都叫本宫放下,都叫本宫看见皇上的好,本宫听够了也听厌了!本宫如今尚且苟活于世,已经满足所有人的期望了,还要逼我作什么?”
“娘娘,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邢嬷嬷拖着年迈的身子作揖。
“夜深了,嬷嬷年纪大了,吃不得这守夜的苦。来人,扶嬷嬷回去歇息!”昭华贵妃微闭双眼,转动着佛珠。
“喏。”
偌大的寝宫中只留下贵妃一人。
她睁开双眼,一粒泪珠滚下,她抚摸着床前的虎头枕,心里默默问着:孩子,不在爹娘身边,你过得可还好?
李睍回寝宫的路上,几名黑衣密探匆匆来报。李睍在夜幕之中默默站立片刻,听完密探的禀报便加快脚步,在廊上留下长久的木屐之音。
“本想放过他这一遭,看看此人还有什么好戏演给朕看。”李睍双眼微闭,仿佛陷入了沉思。他的面容看似平静如水,但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凌厉。
他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朕身边的人。”
“圣上,可是昭华贵妃那边?”大太监全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侍奉。
李睍伸手一指,示意他闭嘴。
“与贵妃无关,是他玄觉手太长,伸到了后宫。不过一个阉人,得幸拜在大宗师门下,竟掂量不清自己的身量,也想掀起什么波浪!”
说这话时,李睍并没注意到身边的全权眼中闪过一丝阴贽,奉茶的手却抖也未抖。
“玄觉毕竟师从大宗师,让军机处做的隐秘些。最好,一击毙命!”李睍眼中透出肃杀的神色。
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更是狠绝。全权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
“师父,今日圣上为何如此震怒?”小太监今日跟在全权身边学着侍奉君主,见识了帝王的喜怒无常,不免心有余悸。
全权坐在桌前,享受着小太监敲敲打打的按摩,不禁眯起了双眼。
“揣测圣意,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小的哪敢呀?只是在贵妃那儿时,圣上还喜笑颜开的。怎的突然降罪宠臣,要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也是。你年纪尚轻,不懂宫里的这些情形。为师能做的就是给你指一条明路。”说到这儿,全权睁开眼睛:“你可要记住了,在这宫中最不能招惹的人物就是这相思殿的昭华贵妃 ,最好是毕恭毕敬,敬而远之。”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这昭华贵妃看着分明脾性极好,从不苛责下人啊,怎么成了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了呢?”
“为师怎么教你的?生在这宫墙之中,识人断事切不可单独拎出来瞧,而是要看人与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拿昭华贵妃来说,她虽待人平和,可她是清河卢家的独女,背后有卢家撑腰,她又与咱们圣上是结发夫妻,荣宠不衰,况且……”
小太监听入迷了,苦哈哈等着师父的下一句话。全权却点到为止,找了个由头让他去忙活早朝的事儿去了。
小太监虽然满是不甘,但也期期艾艾地去了。
烛光昏暗下,只映出了全权一人狰狞痛苦的面容。
他隐下不说的那半句话,不仅牵涉到多年前的一出宫闱秘事,还是他如今痛苦不堪的根源。
因着战乱,他家人都死绝了,如今早已孑然一身,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已经看透了、活够了,唯有那件事萦绕于心,难以忘怀。
十七年前,他还是圣上身前的一个小侍卫,凭着底子清白,第一个接手的密令便是奉命亲手将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女儿假手于人。
正逢先帝在梁国韬光养晦、招兵买马之时,先帝发妻突然病逝,全族上下悲痛万分。
圣上那时还只是个不出众的庶子,与梁国百年世家、卢家独女的结合原是高攀,但两人一见钟情,感情极好,成亲两年后终于诞下一女,这本是天大的好事,错就错在时机不对。
李家向来重礼数亲情,未过母丧便生子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于是圣上为了全了自己在父王面前的忠孝之名,就背着昭华贵妃将那孩子送至别处好生照料。
本想着等风平浪静再将孩子接回来,却没料到梁国突生内乱,孩子和乳娘一众侍者都凭空消失了。
从那时起,昭华贵妃就与圣上生了嫌隙,十几年来两人竟再也没有儿女。
而讽刺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竟与一个襁褓中的女婴休戚与共,在那之后他净身入了宫,永远把这秘密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倘若哪天真寻到了这女婴,迎接自己的又将是何等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