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宴正襟危坐起来,他蹙眉问道:“可她若是郭晋妻妹,圣上严惩郭、卫两家,将其亲属家眷都打入监牢中时,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谢景文蹙眉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记得南陈时卫夫人还待字闺中时不知何故让卫家家主震怒,被发配到会稽凤凰山栖云寺中自省,还下令将她从卫家除名,卫夫人的行踪就此消失。当时这件事轰动京城,议论纷纷。只不过这些都是前朝往事了,许多人不知晓内情也情有可原。我也是迁到会稽后无意中发现,卫夫人与曹郡守夫人竟是同一人。”
“所以你是说贪墨案,卫夫人也牵涉其中?”
“臣女人微言轻,只是闲来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大人,却从未提过贪墨案之事,若是今日所聊恰巧有助于办案,那也是大人神机妙算。”
谢景文暗道,她只不过想伸出橄榄枝帮个小忙,若是因这些旁人的秘密而身陷囹圄才是得不偿失。
陈廷宴又何尝不知道她想要避嫌的小心思,他低头浅笑,为她饮空了的茶碗续上了茶水。
谢景文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袖口。
刚才两人在檐下避雨时,她就注意到了他腕上那些暗红色狰狞的印记,打眼望去倒像是鞭痕和烫伤。照常理来说,这些痕迹断然不会出现在堂堂朝中御史的身上,可这男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和他打交道她只能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这一路来都想找个机会仔细瞧瞧,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陈廷宴万万没想到在抬起袖子的这一刹,竟被对面人抓住了手腕,他下意识地甩袖遮掩过去。
“姑娘这是何意?”
还没得逞就被抓包,谢景文羞赧地想从小舟跳进湖里。
她回复的声音颤抖得像在水中咕嘟冒出的泡泡:“臣女只是偶得仙山道士的传授,他曾向臣女透露过些手相的玄机,见大人手相非凡,这才斗胆想为大人细细瞧看。”
陈廷宴自从考取进士、入朝为官以来,听过不少姑娘家或直白、或隐晦的示爱,这种新奇的方式倒是第一次见。
他轻笑一声,不多做防备就怔怔地将手交付了出去。
“那就请姑娘帮我好好看看。”
谢景文也没想到自己蹩脚的理由竟然被取信了,只好托着他的手,装模做样地看起手上的纹路。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男子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度,白皙的肌肤下藏着清晰的青色脉络,这样的手却出人意料得,温暖。许是经常习文研磨,他的手指上长了不少小茧……
光顾着观察他的手,谢景文差点忘记正事。
她不急不徐地分析着:“大人的掌心温暖有力,利于家宅储蓄。指间福峰、寿峰两立,乃是长寿之兆。掌间亦有拜相纹和贵子纹,仙山老道士曾说过此纹意在‘王侯将相在朝中’,如此看来,大人仕途顺畅,未来或许可以官拜宰丞。”
在溜须拍马上,谢景文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二。
她的手指轻轻在陈廷宴手心划过,借着指点掌心纹路的名义不断向上移动,直到落在他的腕袖之上。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看到他的伤疤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划开他的袖口,冰凉的指尖在陈廷宴的皮肤上留下轻柔的痕迹。
一道惊心触目的刀痕旋即出现在她的眼前,越是上方越有骇人的鞭笞的痕印,有新伤亦有结痂的旧伤,两者错乱地赤条条地摆在她面前。
陈廷宴早就料到她的举动,他轻描淡写地将手收回。
语气又重新回到初见时那般,礼貌中带着疏离:“手相如镜,洞悉人心。谢家小姐果然有颗玲珑心。”
谢景文早在京中见惯了生死。周夫子曾不胜其烦地告诫她,行兵打仗、宫闱权谋最忌讳的就是心软,要以必死之心去赴必胜之宴。可今日看到他身上的伤时,她心中那份看淡生死的淡然,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丝裂痕。
“大人腕上的伤……”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来。
陈廷宴身形微僵,他垂眸笑着说道:“无碍,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在朝中任职,捉拿要犯时难免受伤。”
谢景文知道他有意相瞒,只是在他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果可以她也希望那时能有人愿意拉自己一把。
“臣女只是想说,若是大人信任,我愿意帮助大人……”帮你讨回公道。
“够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很快重又换上笑脸说:“就不劳姑娘费心了。今日之事,陈某多谢姑娘。只是陈某还有公务在身,就恕不奉陪了。”
谢景文也知道自己言语间有些越界了。
她低头苦笑,在他转身的刹那,开口道:“大人,臣女方才忘了说。大人若是要查,不妨从曹郡守原配夫人的逝世入手查起。这也算,臣女最后能帮大人的了。”
陈廷宴离开的背影僵了僵,落下一句“多谢”便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