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离世以来,谢家便没了当家主母,老爷那时也一蹶不振,府中事务乱作一团。是小姐早早振作起来,还在幼学的年纪就管家理事,没少受欺负、搓磨。
这么些年,小姐为人子女自是没话说,体恤父亲、操持家务、照顾胞弟,样样都是亲历亲为,只是为自己却极少做打算。
出府的一路上,街边商贩们吆喝叫卖着,空气中多了分潮湿之气。
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街景,谢景文心中油然欣喜,左右张望着。
她今日的男装还是今年年初时阿弟特意差人从祝家布庄定制的,衣料选用上好的江南丝绸,色泽温润淡雅,剪裁也很是合身。
行衣间衣袂翩翩,周身多了分果敢决断的气质,再加上谢景文本就生得英气,眉眼间不似寻常女子般纤细柔弱,线条清瘦而棱角自现。
如此一来,就连谢府之人出门遇上也不敢相认。
“可是要去镜湖?你我同路。”
陈廷宴远远看到谢景文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一身白衣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御史大人?”谢景文心中警铃作响,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今日乔装出行,他还是阴魂不散的。
她莞尔一笑:“大人这是要去镜湖?实在不巧,臣女刚去过,还请恕臣女不能奉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遇到这人,谎话就会脱口而出。
“哦?是吗?”
“不敢欺瞒御史大人。”听闻此言,陈廷宴勾唇,不敢欺瞒?口口声声不敢欺瞒,但从这女人眼里看不出半点真诚。
“不敢欺你也欺了。你可知码头泥泞,某人的鞋底可还干净着。”陈廷宴深深地看着她。
这狐狸!谢景文嘴角抽动,只好补充道:“只是远远看了眼,见父亲在忙就没上前烦扰。”
两人对峙的几秒间,空气中原有的几缕潮气蓄势而发,转化为夏间的雨倾盆而下。
众人皆散,谢景文赶忙把手中装有图纸的匣子抱入怀中,一手遮雨。
“大人,这雨想必一时也不会停歇,我们不妨也去屋檐下避避吧。”说罢,她牵起他的衣袖在雨中疾走。
陈廷宴望着她奔跑的背影和手上尚未撑开的伞发愣。
有时候不知道她是机灵还是愚钝,下雨天知道避雨,但却看不到身边人手中有伞。
绿瓦红砖,雨水如注,就像江南的风一般徐徐而过,轻柔落下。
“果然是江南好风光,京中不曾见过这般细雨。”陈廷宴不由伸出手接住檐下的雨滴。
谢景文胸膛微微起伏,向他那侧望去。雨帘下水珠淅淅沥沥,佛塔静静矗立着,远处飘来一声又一声悠远的钟磬声。他站在石阶上,望着沐浴在蒙蒙细雨中的翠微远山,面庞平静。
这一刻,她仿若透过他的一身便装,看到了他在京中意气风发、刚正不阿的模样。
“大人这是初来江南?”
他思索片刻,说道:“平生第一次。”
“大人若是喜欢雨季,留在会稽是再好不过的了。”只要不谈政事,谢景文还是很乐意与他多说些话的。
她面衣之下的唇角勾起,浅笑道:“仙山寻访,红楼饮茶,镜湖游船都是江南文人雅士所好,大人初来江南,办案之余,不妨也偶尔效仿他们游山玩水,舒缓下心情。”
“哦?”他挑了挑眉,“如此说来,想必谢小姐是惯会游山玩水的,不如尽尽地主之谊?”
“这有何难?等哪日和风暖阳,水清山朗了,臣女就让家弟带大人……”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正好去镜湖与令尊有事相商,不如镜湖游船这一事宜就挑今日吧,如何?”
“可是这雨……”像是与她作对一般,正说着,雨就淅淅沥沥地收尾了。
这镜湖今日还就非去不可了。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好,就依大人所言。”
谢景文刚跨出右脚,就踩在石阶上的青苔上,雨后青苔自是潮湿。
在滑倒的那一瞬间,她心想横竖不能倒在御史大人身上,便闭上眼,借着本能向右侧摔去。
熟料,他比她反应更快,熟练地用右手将她捞起,细雨打在他的左肩。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落入他怀中。倒霉极了。
只是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他衣袖拂过,露出的手腕上仿若开出了密织可怖的暗红花簇。狭长的伤痕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若有似无。
谢景文心中涌起了别样的情绪,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为了压制这种感觉,她不自然地道谢:“多,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