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好不容易在战乱中活下来的,家里人都还等着你回去,你犯什么傻!”少女双手紧紧环住少年的腰,妄图阻拦他的下一步动作。
少年错愕地顿了顿:“你画本子看多了吗?看清楚了,我是不是想死。”
说罢,他将铁条拿石头砸成钩状系在布段上,从庙中的水井中钩捞出一个装了小半桶水的木桶。
他迫不及待地用手捞出些水囫囵喝下,回头看了眼谢景文,见她正舔舐着干燥的嘴角,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愣着干嘛?放心吧,这口井的水我常喝,无毒。”
谢景文看着水井周遭长满苔藓,月光映照下,水中像是有什么在蠕动。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别扭地转过头去:“谢谢,我不渴。”
“渴不渴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少年喝饱水便寻了个草席躺在佛像之后假寐,“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眼下一时半会咱们还得在这破庙中呆一阵子。”
不过一会儿便听到水声晃荡和吞咽的声音,他嘴角轻扬,心中暗道:还算聪明。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读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冥,东风飘兮神灵雨……”
本就幽森的古庙萦绕着这悲怆的念经声,让人不禁冷汗骤起,不寒而栗。
少年刚睡着就突然惊醒,他皱着眉看着女孩阴森的背影,瑟瑟道:“你是来索命的吗?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鬼嚎做甚麽!”
谢景文幽幽地侧身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怕黑。”
今晚,她怕的不仅是黑夜,更是黑夜中望京城数不尽的亡魂。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扶住她的右肩将她推到墙角,一手挣扎坐起,两人并肩而坐。
“坐到角落里,身旁有人护着。这样的话,你看到的黑暗就不是来自四面八方,而只是眼前一面了。”
谢家人丁单薄,她又是做长姐的,平时遇事都是自己站在家人身前。还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在这刚历生死、月光迷蒙的深夜里,像萤火之光刺痛她的双眼。
登时一行泪缓缓落下,她慌乱择了个话题:“读书时听周夫子说,上古时代盘古大神挥斧之间,天地豁然开朗,双眼化为昼夜之神日月,身体肤发化为世间万物。昼之神逐日,仁爱;夜之神邀月,温婉。盘古大神幻化之际,嘱咐逐日邀月照顾好人间苍生。”
谈及至此,她脑海中猛然出现周夫子于城上纵身一跃的画面,话语中带了些许哽咽,转向望着身旁的少年:“可是,你说这邀月为何不保佑望京子民安康呢?”
“帝王诚心礼佛,百姓也是诚心供奉,不还是出现了如今咱们栖身的破庙,”他嘲讽一笑,“不管是皇宫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求神拜佛,都只不过为了自身利益罢了。但凡有不合心意的,不也是抛之弃之?”少年掩去眼神中的一丝悲伤:“只是可惜了周夫子,平白为这样的朝廷丢了性命。”
“父亲说周夫子家国大义,是世人模范。”
“世人模范?别说笑了,若人人都像他那样傻,望京城中还能活下几人?”
说罢,两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睡吧,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纵使是秋日,夜里也比白日里凉了许多。
草席上,两个小小的身体越靠越近。
次日清晨,谢家家丁早早便寻了过来。
谢景文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只管让他们把口袋里所有的钱财全都掏了出来。
她将搜刮来的整沓钱银钱放置在他弯曲的身侧,暗道了句“多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父亲从小教导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乱世中,想必银钱是最好的报答。
直至最后一丝粉色身影离开,少年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将成堆摆放好的银钱揽入怀中。他望着少女远去的归路,这乱世之中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