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献言:“臣有一计,可解荥阳之围。”
刘邦大喜过望:“先生请言。”
郦食其敛衽顿首:“愿大王效武王伐纣、商汤代夏故事。”
刘邦疑惑不已:“寡人资质驽钝,请先生明示。”
郦食其摩拳擦掌:“昔年商汤灭夏,封夏后于杞,周武灭商,封商后于宋。而秦亡六国,六国之后却无尺寸之封,故而秦祚不寿。吾王若能将天下分封给六国之后,一来彰显您的仁义,二来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法统必然会前往荥阳勤王,近则荥阳之围可解,远则我汉祚可延续千秋万代。”
两汉加在一起只有区区四百一十余年,离千秋万代还差得远,然而刘邦被郦食其的华语深深打动了,他扶起郦食其,柔声说道:“就依先生所言。”
刘邦吩咐左右,速速令城中工匠赶制印绶,自己则伏案奋笔疾书,大封六国之后。郦食其坐在刘邦身侧,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
依了郦食其所言,分封诸侯的书信都没有写上名字,刘邦对郦食其说道:“等工匠们做好印绶,先生就可以带着这些印信出发,为寡人立下不世之功了。”郦食其一脸骄矜。
张良先前的侍婢诞下一位漂亮的男婴,他如今宠爱的侍婢又怀孕了。然而张良听说荥阳被围,顾不上家中的美婢和娇儿,骑上快马向西冲去。他沿途换了三匹马,直至第二日申时才赶到荥阳城。
守城的是前魏王豹和周昌的大哥周苛,两人远远看见张良,连忙命士兵将他从角门迎了进去。
昔日张良虽然冷淡,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的张良却对众将士不理不睬,登堂入室去找刘邦。
刘邦正在吃饭,见了张良,说道:“子房过来,有个客人向我献言大封六国之后,以此解荥阳之围,削弱项氏实力。”
张良气得血直往脑门涌,破口骂道:“哪个混蛋为大王出的昏招?”
郦食其坐次位于刘邦左下手,正在饮酒的他不由老脸一红。张良来不及除去狐裘和毡帽,径直挤到刘邦身旁,一把抓过箸筒里的筷箸,丢在案几上,向刘邦分析天下大势:“这是峣山,这是黄河,山之西,河之北,悉数归于我大汉。陛下九死一生打下的基业,应当传于您的后世子孙,为何要听竖子之言,将自己的江山社稷分封给非亲非故的六国之后?六国之后有功于大王吗?无也。六国之后忠于大王吗?非也。”
刘邦放下了杯箸,陷入沉思。郦食其自知理亏,狼吞虎咽吃着面前的炙肉、蒸鹅和鱼酢,把值钱的食物吃光光后抱着酒坛子一溜烟跑了。
刘邦说道:“周武王使用分封制,享国祚八百年有余,先生与我,俱为周人。秦弃封建亲戚不用,手足自残,大厦初就,转瞬即倾,何也?”
张良双手各执一根镶玉乌木牙筷,蘸取杯中醴酒,在案几上画了两个圆圈:“往昔商汤、周武王伐夏桀殷纣后封其后代,是基于完全可以控制、必要时还可以致其于死地的考虑,然而如今陛下能控制项羽并于必要时致其死地吗?昔日周武王克殷后,杀了商纣王得到了他的头颅,如今陛下能得到项羽的头颅吗?”
张良目光如炬看着刘邦,刘邦羞惭地低下了头,喃喃道:“自然是不能的。然而千金市骨、旌忠尊贤,却也不失为王天下的手段。”
张良闻言连连摆手,怒其不争:“一别数月,汉王竟变得如此迂腐!昔时武王一统天下,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是意在奖掖鞭策本朝臣民。如今城下有楚军围困,境内有宵小眈眈,汉王当务之急是旌忠尊贤吗?分明是退敌于外,震慑宵小!”
刘邦无言以对,张良一叠声说道:“武王散钱发粟是用敌国之积蓄,如今吾王军需无着,城里的粮草都不够吃,哪里还有能力救济饥贫呢?值此二王相斗之时,焉效改兵为乘,倒置兵器之法?昔时马放南山,牛息桃荫,盖因天下太平耳。现激战不休,怎能偃武修文呢?如果把土地都分封给六国后人,则将士谋臣各归其主,谁又跟随主公征战天下呢?届时楚军强大,六国软弱必然屈服,谁会向您称臣呢?”
刘邦听了张良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顿时如醍醐灌顶。他举目往郦食其的位置望去,却见老匹夫连人带酒坛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刘邦起身,一拳砸在案几上,怒骂:“竖子误我!”语毕,吩咐左右将工匠们所制的六国印绶及自己刚写好的信函尽数销毁。
张良及时赶到,使得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郦食其见刘邦采纳了张良的谏言,暗道不妙。他以为会被汉王处死,最次也是被驱逐。于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拼命地喝酒吃肉,心想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谁知他把自己吃胖了一大圈,都没有等来汉王的处罚。
是夜,刘邦和张良一起清点盘点军需,发现城中的粮草只够半年之用。这时他想到了萧何,若是萧何在,何故至于斯!而张良想到了韩信。
两人对视一眼,张良率先开口:“吾王天命所归,焉能久困于此!楚人韩信,是大王一手提拔的,如今他拥兵数十万,为大王镇守黄河以北。您如今只需一封帛书,遣他前来,荥阳之围顷刻解矣。”
刘邦闻言,即刻修书一封,命使者策快马前往修武县。
使者去而复返,向刘邦说道:“韩信不肯出兵。”
刘邦面露不忿之色,左右纷纷骂道:“此等变节贰臣,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
陈平变节的次数比韩信多了去了,因为两人都是背叛项羽转头刘邦的缘故,他深怕众人连他一起记恨,于是大骂韩信竖子,骂得比所有人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