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队长礼节性笑了笑,亲眼看着裴静文走进凉亭,他背对花园守在月洞门外。
裴静文箕踞而坐,不耐烦地斜着怀抱琵琶的苏勉,手紧紧握住短刀。
苏勉放下琵琶,打开侍女方才捡起的礼盒,拿起长命锁翻来覆去细看。
“多谢阿静的礼,”他将长命锁收进袖中,“我一定会长命百岁。”
裴静文盯着他道:“把我骗来,你要如何?”
“了结一桩陈年旧事,顺带请你吃涪陵的鲜荔枝。”苏勉瞥了眼她握刀的右手,“小心伤了自己,松开吧。”
裴静文仍握着刀,问道:“那封信是你仿的?”
“一个娟秀,一个霸道,两种完全不同的字迹。”苏勉莞尔道,“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来问我。”
苏勉走到她身边,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解下短刀丢到凉亭外,掏出手帕擦拭湿热掌心。
“别紧张,后日我就回去。”下巴轻轻抵着女郎的肩膀,苏勉贪婪轻嗅朝思暮想的气息,“去告诉秋十一,崔夫人有好多话要同你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裴静文深呼吸压抑愤怒情绪,语气寡淡道:“那便明日再见。”
苏勉贴上修长脖颈,哑声道:“阿静,我想你了,”他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日思夜想的女郎,“你去后,我再没碰别的女人,我是干净的。”
裴静文沉声道:“我不愿意。”
“我能让你快乐,”苏勉偏头咬住耳垂吮吸,“让我试试可以吗?”
两条胳膊被他死死箍住,裴静文头往后仰躲开唇舌,面无表情看着欲色满满的脸庞。
“我不愿意,能听懂吗?”她一字一顿重复,忽而讥笑道,“我忘了,你只听得懂想听的。”
苏勉沉默地注视着她,手臂力道一点点减轻,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似自问,又似在问她:“我都改了,为何还是不愿意试着接受我?”
裴静文口吻嘲弄道:“逼我跪着爬到你身边,骂我荡-妇、贱人、妓-女,强迫我和你交欢,一怒之下说要把我送给你下属,用铁链子锁着……”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苏勉伸手捂住她的嘴,俯首埋在她肩膀低声哀求,“我想好好待你的,阿静,我那时定是失心疯了。”
“你敢对高晔发疯吗?”裴静文替他回答,“你不敢,”她嗤了声,“时至今日仍不肯正视对我的伤害,你问我为何不接受你,难道你不清楚原因?”
苏勉默默良久,沙哑道:“从前的事是我不好,亏欠你良多,只要你肯接受,我愿倾尽所有弥补。”
“摔碎的镜子无法复原,被刀捅过的身体会留疤,你对我犯下的恶行,不是你弥补了它就不存在。”裴静文挣脱他怀抱往外走,“今天我要回客舍。”
“陪我用顿晚饭,吃过饭我派人送你回去。”苏勉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她身前。
裴静文掀起眼皮看他,从苏勉轻抿的唇角,读出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退让。
就像从前相处时那样,苏勉为裴静文拉开主位圈椅,坐右手边为她布菜。
等他吃第一口,裴静文才动筷,夹起面前碟子里的花雕酒香肉,慢条斯理咀嚼,醇厚黄酒香与肉香完美融合,在舌尖味蕾绽放。
苏勉问道:“可合胃口?”
裴静文如实道:“还不错。”
苏勉便笑起来:“不枉我从扬州请来厨子,他的手艺既合阿静口味,阿静且带他回梓州去罢。”
“不必。”裴静文摇了摇头,“他凭手艺无需背井离乡谋生,放他回扬州和家人团聚吧。”
她自己就是离家的游子,吃够了离家的苦,又怎能害无辜的人有家难回?
晚饭总有吃完那刻,裴静文擦拭干净嘴角,起身道:“我吃完了,明天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涪州东郊三十里,再至乐温县荔枝园食鲜荔枝。”怕候在前院的秋十一看到,苏勉只送她到垂花门,“乐温县距此百余里路,明天要骑马赶个来回,你今夜早些休息。”
涪州东郊三十里,是一座名为“孙家堡”的村庄,村民往前数几代都是一个祖先。
杀气腾腾的苏氏亲兵将所有村民赶到祠堂,惊惧恐慌在人群中弥漫。
小孩子受不住压抑氛围,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喊声,很快便被父母用力捂住嘴巴,变成小声的呜咽。
苏勉大马金刀坐祠堂檐下,睥睨忐忑不安的人群,背后是孙氏历代祖先神主牌位。
起初以为是山匪劫村,领头的白发老翁后来认出亲兵手中横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为了族人性命,他壮了壮胆,将手中鸠杖递给瑟瑟发抖的儿子,冲苏勉长揖到地。
他恭敬道:“不知尊驾造访,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尊驾恕罪。”
苏勉训斥道:“老人家既得鸠杖,应是福寿双全、德高望重之人,却不能约束族中子弟作恶,尔枉活七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