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侍君。”邓公公转身向白禾躬身行礼,一张死人脸瞬时换上和善的表情,恭敬之态与阴脸挡驾的模样截然不同。
慧妃一双美目瞪大了,看到白禾比在宫门外撞上何侍君更愤怒、嫉恨。
毕竟姓何的是已经失宠的旧人,这个姓白的入宫才没几天啊,竟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蛊惑皇上顶撞太后,活脱脱一个祸国妖妃!
白禾清冷的眼扫过守门侍卫,奇怪的发现今天值守的侍卫比昨天多出一倍,其中有四个人高马大的还挺眼熟,一见他出来也和邓公公一样转身行礼。
这必定是陆烬轩又吩咐了什么。
想到这白禾的心弦忽然跳动。
“白弟怎可如此说?”何侍君不慌不忙说,“昨日我与皇上约定时你也在的,歪曲事实才是假传圣意吧。对了,劳烦邓公公通禀时向皇上说一声,我家里今日正巧送进宫来一瓶南疆的金贵药物,说是从前月国皇家秘药,止血祛疤的功效极好。我想将药进献给皇上。”
何侍君今天总算没犯错了,没同白禾纠缠谁在假传圣意的问题,快速把话头扯回正事上。
不知道皇帝是遇刺受伤的慧妃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搁这献劳什子止血药,她听说的版本是宫中流传最广的紫宸宫走水皇帝受惊因而身体抱恙,所以她打着送补汤的名义来。
“邓公公,本宫要送补汤。”慧妃不甘落后,提醒道。
“都愣着做什么?”独自委屈了一夜一日的白禾发了狠,藏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冷肃起一张脸色厉内茬厉声道,“有人在皇上寝宫前喧哗闹事也不作为,你们就这样护卫皇上?!”
跟随白禾行走了一趟的四个殿前营侍卫瞬间回忆起昨天经历的恐惧,当场就跪了,那动作整齐划一,那声响清脆动人。
“侍君恕罪!”
其他侍卫来自宿卫营,但昨天同样收到了皇帝口谕,乍一见隔壁营同僚跪得又快又响同时愣了下,然后本能的随着同僚也跪下去。
门外的侍卫刷刷全跪,把在场其他人全弄懵了。就连白禾都发起怔来。唯有邓义跟侍卫们一样回忆起了昨天的恐惧,噗通跟着跪下。
邓义:“侍君息怒,奴婢这就处置。”
虽然不明缘由,但白禾很会配合人,冷冷哼一声:“嗯。”
邓公公迅速起身,“请侍卫司诸位搭把手,先把在门前喧哗的这几个奴婢抓起来!”
内廷太监支使不了侍卫,但司礼监的人毕竟地位特殊,权势颇大,侍卫司可以不理内廷总管,但不会不给司礼监秉笔面子。何况说到底他们遵的是白禾意思。
于是侍卫们刷刷刷站起来,二话不说气势汹汹冲出去,歘欻揪住慧妃的大宫女和矢菊,剪臂反扭,摁着肩膀一压便把人生生摁跪在地。
“住手!”
“你们做什么?!”
何侍君和慧妃同时扬声喝止,两人都是进宫好几年的老人了,却也是头一次遇见如此蛮不讲理的斗法。
宫斗争宠不都是玩阴谋诡计吗?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喊侍卫抓人的啊!
两人不作声还好,这一开口音量也不小,够得上“喧哗”了。殿前营那四个白禾眼熟的侍卫脑子里一根弦猛地一绷,身体比脑子快的冲了上去,“砰砰”两声,众人回神就瞧见内廷宫人们视作“主子”的何侍君和慧妃娘娘已齐刷刷跪在地上。
所有人:“……”
白禾:“!”
四位直面了陆烬轩恐吓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们一点不慌,反而十分理直气壮:“不得喧哗!”
邓义:“……”
懂,他都懂,这四位壮士昨天也吓坏了。他们没遵圣意一上来就杀人已经够冷静有脑了。
“喧哗的奴婢送去慎刑司杖二十。剩下的赶紧把你们自家主子送回去。”邓义快刀斩乱麻做出处置。
“放肆!”饶是慧妃这样戴着温柔面具的人此时也恼了,“本宫是皇妃!区区侍卫竟敢碰本宫,不要命了?!”
然而任她如何想挣开外男的手,侍卫的手却如山岳般沉重,将她按得死死的。
“啊!!放开你们的臭手!”她的宫女们全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扑上来要扯开侍卫的手。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宫门前又闹哄哄成一团。
邓义:“……”
按着贵人的四个侍卫:“……”
完了。
此时此刻,五个人心中已经给自己下辈子的小名都取好了。
眼见着闹得如此不堪,白禾蹙起眉,欲想办法快速解决,却感觉一道阴影从后方而来,慢慢笼住他。
“啧。”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白禾僵住了。
邓义的余光中瞟见这道人影,顿时惊吓到窒息,“皇、皇上!”
陆烬轩冲他摆了摆手便不再看宫门外头的混乱,对何侍君和慧妃的惊喜呼唤置若罔闻,低头牵起白禾的手,“堵上嘴。”说完拉着白禾就走。
陆烬轩身上只穿了一件玄色中衣,外头松散的披着件锦袍,没有束起的假发披散于后背,眉目间压抑着被惊扰睡眠的躁意与残留的困意,凶戾的气场怎么都掩不住,配上他深邃的轮廓更显气势。
这个男人即便是这副衣衫不整的浪荡打扮依然是器宇轩昂、英朗非凡得不似凡人。
白禾仰头望着他的侧脸,忽然理解了高帝笔记中说的皎如明月的天人是怎样的震撼。
不过陆烬轩不是明月,是朗日。
白禾恍然回神,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缩手。
他想缩回自己的手,害怕被朗日晖光灼痛。
他宁可回到自己阴暗的小角落。
有了皇帝金口玉言,宫门的侍卫再不留情,甚至称得上扬眉吐气,三下五除二制住一贯仗着妃嫔身份对他们侍卫端主子架子,在宫里各种耀武扬威的众人,如对犯人一样堵住所有人嘴,扭着胳膊给人拖走。
喧闹戛然而止。皇帝的临时寝宫恢复宁静,寝宫里头所有宫人纷纷把嘴巴闭紧得像蚌壳,半点声音不敢发出。
陆烬轩一手牵白禾,一手按揉自己发疼的脑袋,随口问:“有没有好好吃饭?”
白禾:“嗯。”
陆烬轩的力气大,白禾没能缩回手,从昨天起就在心间野蛮生长的委屈漫上了喉头,致使他的声音又软又娇:“皇上呢?”
陆烬轩叹气:“唉,昨天打的药副作用大,害我又困又没食欲,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
白禾:原来他一直在睡才没找我。
白禾膨胀成球的委屈“啪”一下瘪了。
说话间两人跨过门槛进了寝殿,白禾一眼看见摆膳的桌上摆着几只碗碟,应是陆烬轩的午膳。
陆烬轩注意到他的视线方向,说道:“朕叫他们到饭点就喊我起来吃。唉,食欲再低也得补充营养。可惜昨天没忍住得罪了医生,不然还能请人再给打点葡萄糖。”
白禾听不懂葡萄糖是什么,但听懂了陆烬轩需要进食,他咬了咬唇说:“我陪你用膳,你多吃些。”
“小白真好。”陆烬轩大约是不清醒,嘴上没把门的说,“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没白疼。”
白禾顿时面红耳赤,低着头不吭声。
可能是被小百合给可爱到了,陆烬轩眉目间的躁意压了下去,洗漱之后与白禾一道坐到了膳桌边,面无表情却依旧快速地吃了一顿一点都不饱的饭。
像完成任务一样吃完饭陆烬轩赶紧离开饭桌,把“不想吃”“看着心烦”刻在了他迅速离身的背影上,而后自己扒掉披着的锦袍就往榻上一趟,一副又要睡去的模样。
见他如此虚弱疲惫,白禾心里好像塌了一块。
于是他从墙边搬来张凳子搁到榻前,宫人撤下残羹自觉退出殿外,殿内未留人,门口也没守人。邓义似是处置完了外头的事在殿门外往里探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嗯?”感觉到白禾坐了下来的陆烬轩睁眼看了看又闭起眼,声音含糊却也低沉好听,“我要睡了,小白乖,自己去玩。”
小白不想玩,小白想守着他。
白禾不想再如昨日那般,出门一趟回来发现别人挤到了陆烬轩跟前。
他不想有第二个“白禾”被陆烬轩牵住手。
他没能缩回自己的小角落,便大胆妄想守住自己的光。
——是陆烬轩先牵住他手不放的。
“哦,想起来了。”陆烬轩撑开眼皮,打起精神坐了起来。“我们小白昨天发脾气了我还没哄。”
什么哄?
白禾偏开头,只觉陆烬轩厚颜无耻,什么话都能往外吐。他们什么关系呀,怎么总是用哄孩子的口气对他说话!
陆烬轩反身在枕头下摸索,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一手扯住白禾手,一手把银票拍在他掌心:“昨天那个什么黄侍君非要进来看我,给外面守门的人,就是大公公那个干儿子塞了一百。人不愧是大公公儿子,拿了钱扭头就向我坦白。”
陆烬轩说着把自己给逗乐了。白禾不由得看向他说:“是何侍君。”
“啧,管他叫什么。听我讲完。”陆烬轩点点银票,“你看,一百呢!去年全国财政收入才四千两百万,这人一出手行贿就是一百。他要看我就看吧,看看又掉不了块肉。要是他每次来看我都行贿一百,十回就是一千!中途再叫公公提提价,啧啧,快速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