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哼一声，说：“落霞关到底出了什么事？参辉怎么舍得让你孤身前来？”

裴义挣脱双手站起来，喊道：“你怎么敢喊老将军的名字？”

“名字？”那人瞪眼，说：“我和参辉吃酒的时候，你还没出来呢！你个小毛贼，手脚无力，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看着满院的灯笼，像是遭受背叛，双目充血，“当年我们棋输一招，丢了所有！你参家为何又回来了？为何要回这吃人的聿都啊？是不是参辉反悔了？他要回来，他……他狼子野心！全然忘了当日之誓了吗？”

参辛放下茶盏，满脸悲怆，“我爹爹，年前死与雍州城外，才换得我一条性命。”

“老僧已死成新塔，前脚儿孙后脚来。*”那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半晌才仰天呢喃出声，“报应……都是他的报应啊……”

参辛说起父亲，心如刀绞，“老先生何处此言？那日在雍州城外，我参家八千轻骑皆死于丹沙人弯刀之下！我……我爹爹……”

那人抬手掩面，豆大的泪珠顺着指缝流出，颤声说道：“过去了十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孩子，你也是代父受过，要是参辉没有死，我定要掐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何当年要杀伤建恒王，非要至我乔家与死地！”

参辛心里梗得生疼，嗓子里像是被塞住一团棉花，“建恒王投敌之乱我参家是功臣……是功臣啊……”

乔老狠得双目圆瞪，两腮抖动起来，“放屁！当年他参辉死守雍州城门，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皇上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要他打开门，丹沙第一部将领努尔兰就是我大晋守边的一条趴儿狗！可他李家假传圣旨，我和建恒王在雍州城外等了三天！等到的却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丹沙人拔刀相向，城墙上射出来的箭矢像雨一样！我乔家士兵无一人生还！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参辛僵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通敌叛国竟是这样令人震惊的原由。

“要是我的孩子还在，应该也像你这么大了。”乔老握住参辛的胳膊，说：“参辉他向来反对外敌守边的提议，所以他会拼死守住落霞关，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昔日的盟友会放饿狼进来撕食同族的血肉，来换他们自己的安稳。”

参辛脑袋昏沉，指尖捏的泛白，“我……既有人证，我们……”

参辛猛然停住，我们可以什么？在这个聿都里，性命都不能保全，又能怎么样？

乔老无语哽咽，他收回自己的双手，不再看那张与故人相似的一张脸。十年前他被参辉救下，一直藏在林场深处的驯兽场里苟活于世，十年里复盘过无数次雍州城外的那场血战，他无数次问自己，李家的计谋参辉到底知不知晓。现在他看着参辛那张脸，想恨却没有力气，只能痛恨自己无能，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乔老声音哀怨，“我一个废人又能如何？”

寒风凛冽，院中的灯笼皆已熄灭。檐下风铃随风作响，乔老颤颤巍巍站起身，老泪纵横，颤抖着手臂。

“社稷江山已定，我们空有一腔热血，却挡不住那奸臣当道！从此建恒王背负万年骂名，我乔家是人人得以唾骂的贼子！世间只留我一个，我又能如何？十年前，建恒王以身殉国，换得大晋十年安稳！现在又轮到谁去祭丹沙人的刀了？我……又能做什么！”

乔老痛哭流涕，瘦小的身子倒在地上，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猛然压下，直叫人不能抬头。

“到底要杀了谁才能换回这片刻安宁。”

寒夜无声，这空荡荡的大院子无人回应。乔老跪在地上，仿佛前方就是自己忠心追随的殿下，佝偻弯曲的脊背被揉碎的一丝光照亮，彻底的撕开聿都漆黑无声的寒夜。

片刻过后，参辛搀扶着乔老，重新坐在石椅上。

“当是在雍州城，参辉定是发现了什么。”乔老喝下一口茶，说：“当时他察觉到身后的追兵，所以他不敢去雍州，因为这是世家给参家设的局。就等参辉一到，城门都不用开，随意找几个小兵喊：丹沙骑兵就在城下！到那时就算他没有死在大晋的箭下，也会被身后的追兵屠了头颅。只要他到了雍州城下，他就是这个下场。你参家也会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这是当年他参辉用过的法子，他自己当然清楚的很。”

参辛放下茶盏，说：“在我回家的路上遇到的杀手，用刑都是下了死手，想要我参家的兵权！就在我濒死之际，有人放我回了家。”

乔老喃喃道：“那兵权只要落在世家手里，丹沙人就能随意出入雍州三城，参家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在这聿都又有谁希望你还活着？皇上希望参家制衡世家，可……可你到底是个孩子，他又怎么肯信任你。”

参辛的脑袋飞速转动，自从沧州一战皇上看到了参家的价值，他不会这么容易让自己死去。

乔老喃喃低语，“这就是命数，十年前用乔家和建恒王换来大晋的安宁，现在他们就要对参家下手，到时候若无人能战，我大晋还能有几个十年？当年皇上疑心建恒王谋反，校尉司被李家安排了人手，皇上又听信了谗言。建恒王远在雍州何来辩解的机会？直接被他们给扣下通敌叛国的帽子，建恒王彻底没了退路。”

他满脸泪痕，双臂高呼抬起。

“可伶建恒王一双儿女，双双死于刀下！我……我不甘心啊！要是建恒王还有骨血在世，又怎么不能东山再起？可惜……不在了……都不在了。”

参辛抹掉脸上的眼泪，一把擒住他，“你怎知建恒王没有骨血留在世上？我告诉你，你可愿助我，助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