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九郎来去如风,不过几夜的功夫就将人间巡视了个遍,完全没有持鉴天师的踪迹。
心中有思虑哪能安眠,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陶然试探地叫着:“万家哥哥。”
陶然小孩子心性,白日里就聒噪个没完,深夜里也不消停,万九郎装睡不打算理他。
心中一直挂念着持鉴天师,此番在人间也没找到持鉴天师,那就只剩一处地方了,阴司黄泉。
万九郎就怕在那里找到持鉴天师的残魂,阴司黄泉是何等阴暗污秽之处,一缕无主的残魂在那里得遭多少罪。
又怕在那里也找不到持鉴天师的残魂,九重天里没有,人间没有,如果阴司黄泉里也没有,那持鉴天师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持鉴天师是昔日的仙僚,手持映心鉴,那面镜子是上古神器,能照出过往发生过的事,也能照出人心所想。
众仙若有犯天条,便是由持鉴天师查明,再交给九霄仙君定罪判罚,二人一审一判,在仙僚中落了个“九重天判官”和“九重天阎王”的诨号。
与九霄仙君的铁面冷脸不同,持鉴天师向来是笑得春风和煦的,但所谓人至察则无徒,那面映心鉴能照出心中所想,任谁也不喜欢把自己剖白个干干净净,所以众仙都远着他们二人。
这些天万九郎看着时常嬉笑的陶然,未免想到持鉴天师,都是爱笑的人,持鉴天师的笑是那么浅淡,却又叫人捉摸不透,他能看透别人的心中所想,但有人看透过他吗??哪里像陶然笑得没心没肺、恣意盎然。
陶然又轻唤了几声,没得到回应,窸窸窣窣地挪了过来,万九郎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呼吸迎面而来,接着就是两瓣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看来赫巧儿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放肆!”万九郎不禁怒火中烧,翻身而起,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陶然的脸上,这一巴掌他没有用伏妖术法,可仙人自有的威压也扇得陶然眼冒金星从床上跌落在地。
“谁教你的歪门邪道。”万九郎端坐在床沿,恰似当日坐在九霄宫审问罪仙的公堂上,一身威压之气逼得陶然不敢抬头。
万九郎以凡人的身份在陶然身边,自是不会提及那些精怪给他灌输杂念的事,此刻正好挑明,清一清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陶然战战兢兢地瑟缩在地,惶恐不安不敢言语,这个平日里亲和的大哥哥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万九郎喝问道,虽无惊堂木在手,这一声喝问却堪比惊雷,陶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不是谁教的,是我偷偷跟小五哥学的。”
这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又见他哭得像个孩子,万九郎口气也缓和了些:“怎么跟小五学的?”
陶然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几次都看到小五哥背着人这样亲他的新娘子,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万九郎轻叹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陶然每每被精怪们诱惑他都看在眼里,陶然都很坚定地以要修正道为由拒绝了,今日之事倒是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了。
他扶起陶然为他擦去腮边的泪水说道:“你不是想成仙吗?若跟凡人生私情就修不了仙了。”他倒不是十分担心陶然沉迷情爱。
陶然是一棵树,草木无心无情,这类精怪是最不容易惹情劫的,这傻桃精只是在单纯地模仿人间所见而已,不过怕他假戏真做还是要提点一番。
“万家酒舍”在万九郎的经营下越发红火起来,逐渐名声在外,居然还收到一笔县城酒楼里的定金,定了两桶酒。
万九郎惦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钱不由得又想到了那对苦命鸳鸯,在人间“钱”之一字为难了多少人,看着忙忙碌碌封坛装车的陶然,万九郎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也是凡人的话,凭着这一手酿酒的技艺也不会过得太差,不由得嘴角微翘。
第一次进城的陶然自是兴奋不已,坐在牛车上吆喝不已,直把牛车坐出了策马扬鞭的奔腾感来。
县城自然与镇子又不同,陶然只觉得眼睛不够看,万九郎催促着先把酒送到了酒楼再领他逛逛。
陶然哪里等得及,不待店小二帮忙,一手一坛直接给抱进后厨,唬得店小二跟在后面直嚷嚷:“你这后生毛手毛脚的,这要是摔了算谁的?”
陶然放下酒坛才要奔出去找万九郎,却见后堂四五个伙计围着一个人正拳打脚踢,陶然不平便上前制止:“你们怎么平白欺负人!”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小伙计不耐烦地推搡着他。
“这小子天天骚扰我们店里的厨娘,还动手动脚地想亲嘴摸脸想行不轨之事,我们家小厨娘还是没成亲的黄花闺女呢。
打他一顿算便宜了,若是送官直接给他沉塘了,你还为他说情,莫非是一伙的?”
陶然无言以对。
出了酒店的陶然没了方才那股子兴奋劲了,跟在万九郎身后闷闷不乐,万九郎不明就里:“好好的,怎的又掘起嘴来?走快些,正好赶上你要看的皮影戏。”
陶然却顿住了脚步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又干了什么坏事?万九郎微微蹙眉。
“我不知道没拜堂前是不能亲嘴的,现在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迎着陶然真挚的目光,万九郎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哪里生出来的觉悟,看着他那几日还未消肿的脸,心中也生出些许不忍。
伸手轻轻抚了上去:“那日是我太鲁莽了,下手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