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俞笙的照料下,苏职这场突如其来的感冒还没开始蔓延,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轮休日过后,季医生又忙碌了起来。每周手术、门诊、开会连轴转,偶尔碰上一些特殊情况,还会半夜被医院急召回来加班手术。
两人本就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更是被压缩到了极点。
有时候除了查房,可能一天都碰不到面。
有次苏职半夜迷迷糊糊被渴醒,从床上爬起来喝水,借着昏黄的灯光,就看见季俞笙双臂环抱,整个人随意地半躺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眉宇间是藏都藏不住的倦意。
沙发不算大,季医生那双修长的长腿只能略显委屈的撂在外面,这样的姿势怎么看都睡不舒服。
苏职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可饶是忙成这样,那阳台上的鲜花却是一天都没落下。
……
这天清晨查房结束,苏职见季俞笙有意落在队伍最后,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等病房里人走得差不多时,季俞笙长腿一迈,不疾不徐地转身折返了回来。
他的表情一扫工作时的严肃冷酷,唇角轻牵,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今天中午一起吃饭。”
他们已经快三天没一起吃饭了。
苏职点点头,笑着应:“知道啦!”
考虑到后续还有工作安排,季俞笙也没再多耽搁,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快出了病房。
看来短暂的忙碌期已经过去,两人终于可以获得片刻喘息了。
……
临近正午十二点,苏职抱着最新出的追更漫画看了半天,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想着季俞笙总要先回办公室换衣服,纠结片刻,苏职干脆起身提前来到他的办公室等他。
以往两人约见午饭,一般都是季俞笙下了班来病房找她,中间也不乏她耐不住性子,主动去楼下等他的情况。
不过自从那次她低血糖昏倒后,季俞笙的立场便坚定了许多,明令禁止她再往住院部外面跑。
苏职自认理亏,说到做到。
对于季俞笙的办公室,苏职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轻车熟路。
从初次交锋到心生萌动,再到后来的敞开心扉,可以说两人之间不少感情的推进和质变都在这里发生。
再次来到这里,苏职竟莫名有种来到自己地盘的既视感。
这个空间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
办公室里的布局一如既往的整洁有序,饮水机旁的那盆绿萝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洗礼,稍稍长大了些。
她忍不住走上前,拿过一边的喷水壶喷了两下。
苏职紧接着来到办公桌后面的那扇落地窗前,探出脖子往外一看,原先那棵被她用来调侃季医生的桃树,现在早已结了满树青红相间的果实。
几颗熟透的桃子掉落在草地上,引来两只小鸟在点头啄食。
苏职盯着看了一阵儿,不觉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明明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一眨眼,居然都过了三个多月。
视线慢慢从窗外收回,苏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见时间差不多,她绕到办公桌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下,双手托着脑袋,眼睛不甘于安静地晃来晃去,打算就这样消磨时间等人来。
倏然,她的余光注意到办公桌角落里藏着的一抹藏蓝色。
那是一本厚厚的蓝皮书,封面不算新,边边角角还有数量颇多的折痕,将本就颇有厚度的书顶得更高了,想来应该是季医生经常翻阅的缘故。
这本书她之前也在季俞笙这里看到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被一堆资料和病例压在底下,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也就没太在意。
从苏职的角度看去,书顶看过的部分有些微发黄,而余下干净的部分只剩不到一厘米的宽度。
她突然有点儿好奇——
到底是什么书,能让季医生从两人认识之初一直看到现在呢?
想到这里,苏职伸长胳膊,将那本蓝皮书从一众资料里慢慢抽了出来。
书有点重,她一只手险些没拿住。
待双手拿稳,苏职的目光毫无准备地落了上去。
她缓缓扫过封面上的白色楷体字,等书名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呼吸刹那间顿住。
这是一本,涵盖了近二十年以来,国内外心脏病罕见案例的手术治疗方案参考书。
……
苏职低垂着头,眼睛停留在那些紧凑的文字上,久久挪不开视线。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比较特殊,季俞笙只会比她更清楚。
但每每在她面前提到相关的话题,他都是一副冷静持重的样子,告诉她不要太担心,有他在,有那么多经验老道的专业前辈在,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可直到这一刻苏职才明白,原来担心紧张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原来……
他也有害怕没把握的时候。
苏职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半天才拉回思绪。她动了动酸涩的眼睫,手指顺着密匝匝的折页翻开书。
书里的内容顿时像积压已久的潮水一般,在她眼前争相翻涌。
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和图解,苏职看不懂。
可书页旁那些遒劲有力的字迹,她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往后划去,几乎每一张纸上都或多或少地做了笔记,有些重要的地方甚至还特意标了红,方便日后查找。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苏职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千根针同时蛰了下,先是一疼,然后不受控制地泛起铺天盖地的酸意,令她有点儿恍惚。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苏职下意识转头望了过去。
今天上午的临时组会耽搁了点时间。
担心苏职等太久,会议结束后,季俞笙快步回到办公室,谁知刚推开门,就同刚刚还在脑海里打转的主角对视了个正着。
季俞笙神色稍顿,很快反应过来。他勾了勾嘴角,抬腿朝苏职的方向走了过去,待走近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声。
面上却依旧淡定。
苏职的视线跟着他来到自己身边,见他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书,她正想张嘴说点什么,就听对面坦然自若地开口问了句——
“是不是等很久了?”
她先是一愣,而后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嗯。”
“那我们走吧,听说今天食堂有糖醋小排。”
说话间,季俞笙已经动作利落地换下了那身白大褂。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无比自然地捞过苏职手里的书合上,极轻地用书脊敲了下她的发顶:“看得懂吗?大小姐。”
他的语气轻松平常,听起来就像在和她打趣。
可苏职却明显能看出对方岔开话题的意图。
也不等她说话,季俞笙一面着手收拾桌面上的其他资料,一面自己把话接上:“之前科室碰到一个特殊病例,主任统一发的,工作太忙,看到现在还没看完……”
这些话看似只是随口一提。
却更像在解释什么。
苏职抿了抿唇,空荡荡的双手慢慢攥紧收回桌下,盯着季俞笙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季俞笙。”
“嗯?”季俞笙尾音稍稍上扬。
苏职问:“你怕吗?”
“……”
她问的直白,季俞笙闻言手上动作一滞。
其实在他看到那本蓝皮书出现在她手中的那一刻,心里就隐隐有了某种预感。他担心无形中会给她造成压力,也以为她会问一些消极的猜测。
却唯独没想到她会问——你怕吗。
这短短三个字,就仿佛往那古井无波的湖面上丢了颗炸弹,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如果说刚才他还能故作镇定,不露声色地将这一茬快速揭过,那现在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余地。
空气安静数秒。
季俞笙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对上苏职那双清透澄澈的眸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