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职盯着他被午后阳光浸润的双眸,怀里抱花的动作紧了紧,发出点点细微的声响,而后垂下眼睫,没说话。
像是在无声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可能不怕。
这种紧张又胆怯的感觉从来这里的路上就一直包围着她,离西郊越近,这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仿佛要将她吞没……
看着她的表情,季俞笙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鼻息间带出一声轻轻的笑,不急不躁地低声道:“你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的。”
苏职抬了抬眼,不确定地小声问:“……真的?”
闻言,季俞笙神色无比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
几秒后,他敛眸看了眼她怀里被微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小雏菊,弯唇补充了一句:“而且,还买了那么好看的花。”
苏职听后一愣,随即不自觉笑了起来。
两人说话时,手还未松开。
手心的皮肤汲取着彼此暖暖的体温,仿佛有一种无名的力量,从指尖缓缓传递至心底最深处。
而这段时间一直虚浮焦躁的内心,也像是终于在这一刻踩上了地面。
——有了实感。
苏职顺着季俞笙的话,低头轻嗅着鼻尖的淡淡花香,而后轻叹一口气,坦然地说:“走吧。”
她该去看“她”的。
怎样都该。
而且……她还带了好看的花呢。
见状,季俞笙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站起身,牵着她不疾不徐地走向不远处的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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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川西郊墓园采用的是近年兴起的草坪葬,在保证环境优美的同时,也大大节约了用地面积,方式更加环保。
根据苏父苏母给的地址,季俞笙带着苏职沿着其中一条路下去,最终停在了一棵繁茂的大树下。
周围绿意盎然,树下那片葱茏的草地里卧着一方黑色墓碑。
……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两人驻足在小路上。
季俞笙侧眸看向身侧的人儿,声线低润:“她就在那里。”
苏职稍有失神,闻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而后闷闷地应了声。
季俞笙嘴角轻牵,温声道:“我就在外面等你。”
像是被他眼中和煦的笑意安抚,苏职点点头,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待那道欣长的身影走远,她抱紧手里的花,慢慢走向面前的草地。
因为刚设不久,又是在树下,她的卧碑表面没什么灰尘,相较周围的其他墓碑还很新亮。
定睛一看,卧碑旁还放了一束白菊,模样已经有些打蔫儿。
像是最近两天的。
想来,应该是被“她”救下的那个孩子来过了。
苏职蹲下身,轻轻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束小雏菊和康乃馨放在了另一边,而后伸手将碑面上残留的几片树叶拂去,视线随之落了上去。
墓碑上的照片用的是简历上的那张证件照,只不过从彩色褪成了黑白。
头发依旧黝黑,带着恬淡的笑。
苏职脑海中不觉回忆起“她”最后几近全白的鬓边,鼻子蓦地一酸。
她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重新掀开眼皮,清澈的嗓音变得有些浑浊:“抱歉啊,现在才来看你。”
你一定是怪我的吧?
苏职吸了吸鼻子,竭尽全力地忍着眼泪,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徐徐开口道:“你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
像是想到什么,她说:“对了,你送给我的旗袍,我今天也穿来了。”
说着,她用力眨了眨眼。
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脸上尽力扯出一抹笑容,在原地转了一圈,像极了在给母亲展示喜欢的新衣服的孩子一般,自顾自地问:“你觉得好不好看?”
回应她的,只能是无尽的沉默。
“……我很喜欢呢。”
她抿了抿唇,倔强地同墓碑上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着,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谢谢。”
谢谢你的成年礼。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直至今日才被时间阴差阳错地交到她的手里,而她,也好像从这一刻起,才开始真正地长大。
漫长的沉默过后,墓碑前的人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般,无力地抱膝慢慢蹲了下去,单薄的肩膀不停轻颤着。
豆大的眼泪顺着鼻尖无声地往下掉,一颗颗没入脚下的草地里。
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苏职才勉强将情绪控制住,声音闷闷的,似有若无地冒出了句:“……你真傻。”
傻到那封信里提及了爱人的名字,却唯独一次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
傻到克制着在整封信里对她以“苏小姐”相称,不敢表露一点点打扰她生活的痕迹。
可明明,在“她”的日记里,她叫苏职,她叫糯糯。
她叫……陆黎。
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簇。
苏职蜷缩的五指慢慢松开,掌心贴在冰凉刺骨的碑面上,指尖一点点划过上面篆刻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心底的某处地方。
良久过后,沉寂的空气中划过一抹极轻的声音,湿润朦胧,又转瞬即逝。
“李秋雨,你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