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职盯着脚下的地面放空,到病房门口时机械地转了个身。正要往里走时,下一秒,额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片温热干燥。
她愣愣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沿着手掌上方的白大褂看去,毫无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深邃晦暗的黑眸。
他脸上的口罩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下来,侧脸线条紧绷着。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
几秒后,苏职收回眼,放在身侧的手指抓了抓衣角,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谢谢。”
季俞笙垂眸看了眼女孩子头顶温软的发旋,没说话,放下的那只手顺带替她开了面前的门。
苏职抿唇,随后默默走进了病房。
明明才出去一上午,此刻看着病房里的光景却恍如隔世一般。
苏职不发一言地走到书桌边坐下,盯着沾了灰的鞋尖发呆。
季俞笙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听出她声音里的干燥,他用纸杯从饮水机接了杯水,而后放在了桌上。
又担心离得太近会让她感到不适,于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在了床尾的位置。
犹豫少顷,他轻问出声:“心情很不好?”
他语气平稳,听起来不像在疑问。
倒更像是肯定的陈述句。
苏职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水,极缓地眨着眼睛,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短短一个字像是在喉咙里滚了许久,似乎卷携着浓浓的鼻音。
但只有一秒,季俞笙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前天问你的那个问题,我选了后一个答案。”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似在忍耐着某种情绪,而后才继续开口:“可结果……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太多。”
她耷拉着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季俞笙盯着看了一会儿,声音略显低沉:“能过去吗?”
听到这话,苏职的呼吸顿了顿,陷入沉思。
……能过去吗?
如果他是昨晚问出这个问题,她应该会说“可以”。
可现在,她也不知道。
她的沉默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季俞笙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门口忽地传来点点窸窣的动静。
护士长往里探了探头,嗓门脆亮:“季医生,周主任找你过去一趟,说是要临时开个会。”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季俞笙点头温声应下。
见气氛不对,护士长说完也没多待,随即掩门离开。
苏职是女孩子,两人到底男女有别,也因此,季俞笙每次进入病房都会刻意将门半敞着。
外面的人只要稍稍留意,便能看清里面的情景。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步子挪动的声响,苏职忍不住抬睫看了过去。
男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此刻正低垂着眼,专注地盯着她看。
读懂他眸中的担忧,苏职努力扯了扯嘴角,语气故作轻松:“你快去吧。”
说到这里,想起他还没吃饭。
继而叮嘱:“记得开完会吃点东西。”
她每说一句,季俞笙立马跟着低应一句,但却没有立刻离开。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她好像总是这样——
总是在受伤的时候,习惯藏起伤口,习惯转移话题。
而他,因为不知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不敢随意开口安慰。
……怕会适得其反。
空气安静了数秒。
苏职收回视线投向窗外,天空上方凝聚的乌云早已四散开,阳光照得地面隐隐发亮,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郑重道:“季俞笙,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所以不用那么担心我。
这句话像是说给季俞笙听的。
更像是说给她自己的。
季俞笙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他侧脸的曲线慢慢柔和下来,思忖片刻后,低声说:“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苏职点点头。
这话落下,身后响起转身时衣料和空气摩擦的细微声,伴随着极轻的关门声,病房再度恢复了宁静。
苏职慢慢转过头,不经意垂眸间,余光注意到连衣裙褶皱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展开那块面料后,才看清那是一块鲜红的血渍,不过时间太久,状态已经干涸。
想来……
是在追那个女人的时候沾上的。
苏职目光一顿,随后伸长胳膊去够桌面上的湿纸巾。
因为偏好铅笔水彩作画,手上总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颜料,所以她常年会在电脑旁准备湿纸巾擦手。
费力抽出一张后,她低头轻轻擦拭着那块血渍。
可结果恰恰背道而驰。
凝固的血色在水分的作用下,非但没有淡化,反而逐渐向四周晕染开来,从原先一颗花生的大小很快变成了拳头大小的面积。
见状,苏职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裙角那一片渐变的血色,女人面色苍白、满身是血的场景仿佛如潮水般再度朝她袭来。
等回过神,她才发觉自己那只握着湿巾纸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苏职咬着唇,用左手紧紧按住发抖的那只右手,而后闭了闭眼,尽量调整着呼吸。
良久后,她睁开眼睛,盯着手腕上被勒红的印记,喃喃低语。
“苏职不怕……”
不怕,苏职。
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日的空气还在闷热地继续流动。
但某一瞬间——
似乎有一滴晶莹悄然坠落,在阳光中短暂地反射出细碎的光,然后无声无息地同那片刺目的绯红融为一体,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