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哂笑一声，看着腿上不知何时绞在一起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有爸爸妈妈，有苏驭，有那么多爱她的家人和朋友。

……还有季俞笙。

她已经很满足了。

而她现在坐在这里，只是不想这件事永远成为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与其放任伤口腐烂留疤，不如亲手将这根刺挖出来。

同时，她也想看看这段故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如此轻易地，就改变了那么多人的人生轨迹。

理清思绪后，苏职抬了抬眼皮，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份几天前被她胡乱塞进来的文件袋。

正因如此，棕色的牛皮文件袋表面有几条粗糙明显的折痕，此时无声地昭示着她当时的狼狈。

苏职用手腕轻轻在那些折痕上压了压，而后拉过封口的白线，一圈一圈地逆时针绕开。

她的动作很慢，似乎也是在给自己重新选择和反悔的时间。

可这次直至封口解开，她也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当再度触碰到里面光滑的纸张时，苏职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

她便毫不犹豫地缓缓将其抽了出来。

不出苏职先前所料，文件袋里仅仅只有一张纸的内容，看起来似乎是一份个人简历。

随着浮出空气的部分越来越多，女人的样貌也逐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苏职的眼睛定了定，注意力全数被左上角的那张照片吸引。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慈和，整个人看上去娴静文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平静又略带些微局促。

她身形微胖，皮肤不算黑，就是有些发黄，似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又像是常年辛苦劳作的结果。

与上方那一头乌发相较，倒显得有些矛盾。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浅色毛衣，衣领却被打理得很整洁，想来应该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或许是因为照相的距离稍远，苏职只能隐约看清女人眼角的几条皱纹。

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时隔二十余年之久。

尽管是母女，但随着各自迥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和时间的不断冲刷打磨，五官中的那点相似之处早已不复明晰。

乍一看。

根本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觉她们眼角眉梢间藏匿的丝丝相像。

至于哪里相像，苏职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眼前的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样貌，苏职竟无端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就好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里，她曾不经意间见过这个人一般，许是街道上的匆匆一瞥，又许是车水马龙中的摩肩交错。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苏职在心底默默否定掉了。

此时此刻，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们连一次正式的见面都算不上。

何谈交集？

苏职盯着照片上的女人看了一会儿，而后视线稍移，扫向了一旁的个人信息部分。

姓名，李秋雨。

秋雨……名字还挺文艺的。

年龄，44岁。

这样算的话，那她生下她的时候，也不过才22岁。

在那个高考刚恢复不久的年代，男女之间受教育的比例依旧存在着很大差距。

家境稍微富裕点的女孩子可以参加高考去上大学。而那些家里贫困点的大多只有小初中学历，早早辍学打工补贴家用，亦或是结婚生子。

无论哪一种，22岁……

人生的确还有太多太多的可能。

苏职默默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她轻叹了口气，视线继续往下挪，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婚姻状况那一栏。

……已婚。

虽然是早就预想到的答案，但当真正看到的那一刻，苏职的心还是陡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呼吸微滞，眼睛不自觉再次看向照片里气质温和的女人。

现在的你，有了新的家庭、丈夫和孩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脸上若隐若现的疲态，应该也是为了孩子操心而日积月累留下的吧。

那……

你眼角的皱纹，有没有一条是为我而生的呢？

苏职的心里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她摇了摇头，暂时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而后顺手将手中的个人资料翻了个面，阻隔掉那些令自己心烦意乱的信息。

这份资料的背面记录的，是个人的一些工作经历。

苏职定睛看了看，大致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不觉眉头轻蹙。

令她惊讶的是——

这个女人的工作经历不仅多而杂，而且每份工作的周期平均只有两三年，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才六年。

从幼儿园送奶工到个体包子铺、学校食堂的打饭阿姨，再到近几年的家政保洁，最后的时间停留在去年冬天。

是一份有关保姆的求职信息。

这样频繁换工作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当苏职带着疑惑重新看了一遍上面的数字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这些时间周期正好和一个孩子接受教育的不同阶段相对应，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她的工作大多离学校比较近。

再之后应该是孩子上了大学，她才开始从事家政类的相关工作，慢慢稳定了下来。

苏职垂下眼睫，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些格外醒目的阿拉伯数字上。

原来……

你也能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啊。

今晚得到的这些信息量，已经足够苏职消化好一阵儿了。

她不愿再多想，也不愿给自己平添烦恼，抬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袋，准备将资料放回去。

就在纸张即将没入牛皮封口时，像是有某种感应召唤一般，她的余光注意到了角落一串不起眼的文字。

当前定居地——梧川。

梧川市是一座兼具文化底蕴和现代化发展的大都市，文化教育水平颇高，每年都有不少外地人争相送孩子来这边上学念书。

既然是定居地，简历上通常填写的都是已经居住几年，又或是未来打算长久定居的城市。

“梧……川……”苏职轻喃出声。

你也在这里吗？

过了良久，苏职动了动眼皮，面色平静地将暴露在空气中剩下的部分塞回文件袋，然后放进抽屉。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透过面前的玻璃窗望向这座城市的远方。

市中心夜生活的繁华浅浅映亮了上方的天空，连黑夜都仿佛沾染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跟着飘远的，还有苏职凌乱的思绪。

如果某天，我们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相遇……

你还能认出我吗？

李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