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苏驭松开微微出汗的手心，忐忑地抬头看向沙发上纹丝不动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姐……”

“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

分走了那么多原本只属于你的爱。

苏职甚至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偏爱，才会让他在那一刻下意识认定自己才是那个外来者。

可她不知道的是，苏驭更难接受的是此时此刻——

“姐，你说什么呢？”

听到这句抱歉，少年微微睁大了双眼，看向苏职的神色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听着苏驭近乎语无伦次的话语，苏职的鼻尖蓦然冲上一股酸涩。

她闭上眼默默别开头，发出的声音沉闷：“苏驭，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时至傍晚，暮色西沉，天边的火烧云漂亮得有些晃眼。

苏驭看不清苏职脸上的表情，想起她还没吃晚饭，胡乱擦了擦鼻子，轻声问：“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这是那个从小黏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在惹她生气后，经常用来哄她求和的一句话。

苏职闻言收拾好情绪，想了想，转过头笑了笑说：“我突然有点想吃李嫂做的萝卜炖牛腩了……”

其实不是突然。

她这两天莫名有点想念李嫂做的菜，但她也知道李嫂离职了，说不定已经投入了下一份工作。

眼下说出这句话，无非是想让苏驭离开得久一点，她现在真的只想一个人待着。

“好，我去联系！”苏驭眼睛亮了亮：“姐你先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却在手指碰到门把手时，忽然停下了步子。

苏驭没回头，只垂首盯着地面，顿了两秒才开口说话：“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

“在我和爸妈眼里，你永远是苏家的女儿，你永远是我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无论以后怎样，苏家的家产永远都有你的一半，苏家也永远是你的家，所以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亏欠我。”

他说这些话时。

声音里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坚定。

“实话说，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或许有过那么一点……生气。”

许是回想起当时幼稚的自己，苏驭发出一声低笑，旋即道：“可很快我就和爸妈一样，开始变得害怕，我们害怕你知道这件事，更害怕你离开我们。”

“姐，我从小到大都跟着你。”

少年抬头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低的，似在请求：“我跟惯了，你别丢下我，行吗？”

话落，苏驭原地停留了两秒，随后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像是害怕听到身后的人给出的回答。

苏职下半张脸一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从他说第一句话时就注视着少年高瘦的背影，再到最后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离开。

病房里安静片刻。

苏职闷闷地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下滑、坠落……

—

自那次停电事件后，季俞笙每次下班前都会来苏职的病房看一眼，慢慢地，倒形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今天。

似乎又多了一个人。

看着躬身蹲在病房门口的那道身影，季俞笙垂眸瞅了一眼，很快便认出这人是苏职的弟弟。

他之前偶然见过几次。

“是来找你姐的吗？怎么不进去？”

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微沉嗓音，默默发呆的苏驭立刻收回思绪，匆匆偏头抹了抹脸，随即站起身来打招呼——

“季医生好！”

男孩子鼻音厚重，眼周泛红，一看就是刚偷偷哭过的样子。

见状，季俞笙眉心微拧，下意识侧头往病房里瞥了眼：“怎么了？”

这件事苏驭没法说，只能抬手抓了抓颈后的皮肤，强撑着笑道：“没事，就是……我姐心情有点不好。”

季俞笙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忽然间，不知两人中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苏驭顿了顿，低头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屏幕一眼，走到一边接起电话，但很快便转身折了回来。

他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注意到季俞笙是要下班的节奏，苏驭表情纠结。

两秒后，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季医生，我现在下楼取个餐，待会儿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姐送进去，劝她吃点东西，行吗？”

季俞笙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某个字眼，淡声问：“可以，只是你怎么不自己送进去？”

“我姐现在可能……不太想见到我。”

苏驭闻言扭头看了眼身侧紧闭的白色病房门，耷拉下眉眼，低声道：“但你是我姐的主治医生，她应该能听进去你的话。拜托你了，季医生。”

季俞笙越发察觉出微妙。

想到病房里的人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随即点头应下。

待苏驭乘电梯离开，他侧眸隔着玻璃深深地望向病房内部，视线环视半晌，才在软沙发扶手的角落里寻觅到她的身影。

盯着那抹安静娇纤的背影，季俞笙的目光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心弦微动。

所以……

是很难过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