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职闻声反应了两秒，而后抬了抬眼，迟钝地对上他深沉如夜的眸子。
季俞笙定定地望着她，声线沉缓道：“我知道你是她的朋友，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接受。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接受。”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职垂睫，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眼时间，若无其事地催促着他快回办公室休息。
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后续也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季俞笙暂时退出了病房，关门离开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微蜷的身影。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情，并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轻松揭过去的，更多时候是需要自我接收和消化，才能真正地迈过这道坎。
比如……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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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季俞笙昨晚并没有夜班安排，是在凌晨临时被医院急召回来的，所以今早还有白班。
从苏职的病房出来后，他踱步回到办公室，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休息了十分钟。
此后再无困意。
季俞笙缓缓掀开眼皮，出神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眸光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墙上的时针指向八点，椅子里静止的男人才再度有了动静，动作利落迅速地收拾好状态，起身前往门诊部。
随着上午时间的慢慢推移，星星离世的消息如同不断滋生蔓延的藤蔓般，无声无息地传遍了整个四楼。
大家虽然默契地没有明面提及，但谁心里也不好受。
尤其是康康，自从清晨得知最好的朋友离开后，哭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被家里老人勉强哄睡。醒来之后想起星星又继续大哭，给什么玩具和零食都不管用。
……还有潘爷爷。
因儿女有心隐瞒一直不知道星星走了的消息，听到隔壁床的康康吵闹半天还觉得头疼，临近中午才偶然从护士口中听说这件事。
一向执拗顽固的老头子先是愣了愣，须臾，终是没忍住双手掩面啜泣起来。
科室的气氛相较往常凝重了些许，宛若隔着一层薄薄的氧气罩，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往热闹的护士站和走廊明显冷清了许多，大家依旧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的事，仿佛今天和昨天并没什么不同。
可谁都知道……
她们再也听不见那个银铃般欢快的笑声了。
但医院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季俞笙这一忙便直接忙到了中午。他先回办公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想了想，来到了苏职的病房外。
季俞笙弯起食指轻敲了敲门，没听到里头传来回应，犹豫几秒后，拧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她还和早晨一样坐在沙发上，似乎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女孩子低垂着眼，安静地盯着地面，任由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让人分辨不真切她的情绪。
季俞笙眉心微动，动作极轻地关上门，缓步走到沙发旁，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替她遮挡住那些刺眼炫目的光线。
身旁的位置忽然暗沉下来，苏职慢慢回过神，动了动干涩的双眼，仰起脑袋看了过去。
见到来人，她轻扯了扯嘴角，发出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沙哑。
“你怎么来了？”
季俞笙没回答，在她面前微蹲下身，与她平视，低声问：“脚还疼吗？”
苏职摇了下头：“……不疼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上午就一直坐在这里？”
苏职闻言抿唇深吸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才道：“也没有，中间还去了趟阳台。”
“今天太阳可真好，公园里的蝴蝶也特别多，向日葵绿苗又长高了些……”
她眺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喃喃自语地说了好些话，可仔细听下来，又仿佛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季俞笙垂眸盯着她恬淡的侧脸，默默聆听着。
倏忽间，苏职下颌紧绷的线条开始微颤，像是再也绷不住了一般，积压了一上午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从嗓子眼里涌出。
呜咽声在静谧的病房里越发清晰。
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手链，一颗接着一颗砸落在衣服上，很快便将她身前的蓝色牛仔外套洇湿一小片。
苏职紧抿着唇，颤抖着双肩，视线倔强地看着窗外，还在强忍。
季俞笙眸光微动，大手轻轻扳过她的脸，使她面对着自己，自然地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令苏职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盘。
“可是她才四岁啊！”
她低头将脸埋进季俞笙的肩膀，放声大哭：“季俞笙，她才四岁啊！”
“如果我凌晨听到动静出去看看，是不是还能再见她一面？”
“明明说好了今天要去捉蝴蝶的，怎么就不在了呢？”
“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苏职近乎发泄似的说了一大串的话，尽管有些内容季俞笙并不能够听明白。
感觉到左肩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他微微收紧手臂将她抱紧，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无声地给予她安慰和力量，就像是在告诉她——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
【有我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苏职哭得更凶了。
过了好半晌，病房里的哭声才慢慢平复下来，逐渐变成了有规律的抽噎。
苏职侧着脸趴在季俞笙的肩上，闭了闭眼，情绪稍稍冷静。
约莫过了半分钟，她缓缓从男人的怀里退了出来，吸了吸鼻子，小声呢喃：“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她偷偷溜进我的病房，说我是公主呢……”
看着这姑娘双目通红的模样，季俞笙心脏微微一疼，伸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轻笑着附和了一句：“星星一向很有眼光的。”
“但是苏职，你知道吗？”
他神色稍正，目光定定地同她对视：“尽管我们一生都在逃避危险和死亡，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一直在奔向死亡。”
“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学会在这条路上如何走得更从容、更坦荡一点。”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
如何面对死亡，如何接受死亡，这是我们每个人一生的必修课。
无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