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男孩子额角细密大颗的汗珠,苏职一把拉住他往病房走:“走!去姐那里吹空调。”
独立病房的好处就在这里,设施齐全又拥有足够的个人空间。
苏职捞过遥控器打开病房的空调,将冷气调到合适的温度,又转身从墙角的冰箱里拿了罐冰镇果汁,回头却看见陈迹略显局促地站在玄关,低头盯着地面,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脱鞋。
她上前直接扯过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快进来坐呀!”
苏职说着将拧开盖的果汁递给他,一并坐下:“傻不傻?下次来直接打电话听到了没。”
陈迹接过果汁喝了小口,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独立病房本就比普通病房的环境相对好些,加上苏职不喜全白冷清的布局,所以特地添置了鹅黄色的窗帘和几盆绿植花束作为点缀。
因而这里看起来不像是病房,倒更像是一间舒适的田园民宿房。
陈迹从来没见过这样宽阔的病房,环顾一圈后,忍不住出声赞叹道:“姐,你这病房好大、好漂亮啊!”
“是吧,我自己布置的。”
苏职笑了笑,坦然自若道:“不过像我这种无所事事的败家子也只能坐吃祖产了,不像你这么努力上进,我爸妈见到肯定会很喜欢你。”
担忧陈迹会从中感到不自在,她悄无声息地转移着话题:“对了,你现在怎么样?你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姐,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这个的。”
陈迹脸上笑容明朗:“上次你推荐我去的印染厂,我现在已经当学徒有一个月了,昨天刚拿到的工资,我妹的病情也还算稳定。”
“沈老板说我干得不错,下个月还要给我涨工资呢。”
“真的!”苏职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高兴:“我师兄就是性格冷了点,但人还是很有实力的,你跟着他好好学,以后一定能有出路的。”
陈迹抿嘴点头:“嗯,我知道!”
本就是少年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先前因生活的无情磋磨才稍显狼狈,现如今有了明确的未来目标和方向,笑起来尽显意气风发。
倏然像是想起什么,苏职饶有兴致地开口问:“我上次听你说,你奶奶以前是开旗袍铺子的,现在还在吗?”
陈迹摇摇头,有些遗憾:“自从我奶奶三年前走了之后,家里就把旗袍铺子关了。”
“关了?”苏职诧然。
“嗯。我奶奶一共三个儿子,就我爸老幺对旗袍还算有点兴趣,跟着我奶奶学了几年,不过在我出生第二年就和我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意外走了。”
陈迹说:“我另外两个叔叔觉得这行成天跟女人打交道没前途,所以也没学什么手艺,在奶奶走之后就直接将铺子便宜转卖掉了。”
苏职听后实在觉得惋惜,但仔细想想又深知是必然的结果。
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唯一的依仗奶奶离开后,只能带着妹妹跟随两个叔叔生活,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总归还是寄人篱下。
如果那时候提出要继承那间旗袍铺子的话,不仅不能如意,还会被叔叔们视作争夺遗产反目成仇,到时候恐怕连吃住的地方都成了难题。
陈迹倒是看得开:“不过我奶奶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苏职回过神,转眸看向他。
陈迹深吸一口气,笑容早已释怀:“我奶奶去世之前做的最后一件旗袍,和当初第一个来做衣服的是同一个女人,我奶奶做了半辈子的旗袍,觉得有这样的缘分很圆满。”
苏职不免好奇:“这个女人是你们镇上的人吗?”
陈迹抿了抿嘴巴,似在回忆:“听我奶奶说,这个女人以前是我们镇上一户陆姓人家的媳妇儿,当年小两口结婚的时候,正好碰上我奶奶的旗袍铺子开张,男人就攒钱带女人来做了一身正红色旗袍。”
“后来男人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这个女人的婆婆就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每天非打即骂的,就连女人快要临盆的时候都没管。”
陈迹说:“还是她大半夜爬到我家旗袍铺子那儿求救,我奶奶发现后就立马让我爸和邻居开车带她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过陆家婆婆听说儿媳妇生的是个女娃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放话将女人赶出了家门。”
苏职微微皱眉:“可那不是她儿子唯一的血脉吗?”
“我们那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很严重的,在他们看来女娃不能传宗接代,宁愿丢了也不愿意留着。那个婆婆还有个女儿,儿子牺牲之后直接搬去和女儿女婿们住了,哪里还愿意让两个‘包袱’回来。”
“我妹……就是我奶奶在村里的小水沟里捡回来的。”
陈迹表情无奈道:“我两个叔叔就是因为这个死活要把我妹卖掉换点钱,我没办法了,只能找机会带我妹跑了出来。”
之前的短短两次接触,苏职也曾预想过面前这个男孩子会有怎样坎坷破碎的身世,但此刻听他平静地娓娓道来,才发现事实远比她想象的残酷得多。
也温暖得多。
即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要倾尽全力守护。
哪怕代价是一无所有。
苏职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动容,又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陈迹努力回想着女人当时的话:“直到三年前的春天,那个女人突然来到旗袍铺子,特地找我奶奶定制了一件花色淡雅的旗袍,说是送给女儿十八岁的成年礼物。”
“我奶奶觉得和她有缘分,就答应了下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
苏职缓缓点头,不知怎地,胸口竟无端生出些怅然。
“不过从她当时的穿着来看,应该过得不算太差。”陈迹忽然好像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欸!仔细算算年纪,她女儿应该和姐你差不多大。”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说话还真带点梧川口音呢。”
苏职闻言笑了笑,心道那确实还挺有缘分。
两人很快又聊到了其他话题上。
暮色时分,苏职将陈迹送至住院部楼下,两人挥手告别。
正要转身进入大楼,苏职余光瞥见外衣口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张信封。
里面是一千多块钱。
苏职立刻反应过来这钱的来源,转头望去,陈迹的身影早已远去。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些钱,不由地笑了起来。
或许。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偷”。
她深吸了口气,一抬头便被半个天空的夕阳惊艳了心房,浓烈的橙色厚厚地在蓝底上铺了一层,像极了夏日成熟甜美的橘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听杜思航说婧雅的抑郁症已经好转了许多,成绩也在新学校逐渐回春,明年有希望冲刺全国最好的传媒大学;
关思维小朋友又一次在数学竞赛中获奖,老爷子和舅舅已经开始着手替他物色国内的优质学校;
陈迹凭着自身的悟性获得了沈师兄的肯定和认可,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妹妹的病情也日趋稳定;
康康星星现在拥有了新的愿望,每天都在快乐和期待中度过。
还有……那个女人。
她的女儿在她的呵护下健康长大成人,有那样一位坚韧的母亲,她的女儿想必也很骄傲。
而她和季俞笙互相表明了心意,解开了误会,也都在认真考虑着两人下一步的关系。
苏职想:真好!
真好——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