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季俞笙——”
耳畔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冷静又带有明显颤意的喊声，是杜思航。
伴随着楼下围观群众不约而同的整齐骚动声，转眼间，答案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苏职那双好看的杏眼因受到惊吓而微微睁大，大约三秒后，她定了定目光，这才长舒一口气。
刚才的最后一刻，杜思航和季俞笙两人齐齐朝围栏的方向冲了过去，拉住了女生的其中一只手。但在高处坠落的巨大惯性下，此刻两人的半个身体几乎都被扯出了围栏外。
苏职不由得心头一颤。
眼见情况危急，从方才起就站在一旁观察寻找突破的消防人员迅速上前支援，动作利落地在杜思航和季俞笙的腰间绑上了消防安全绳，以确保两人的安全。
但眼下更棘手的状况在于——
他们唯一能接触女生的，只有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那只手，而这点救援的空间实在容纳不了第三人的存在。
除非，对面能主动把手伸过来。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中年女人和学校领导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彻底吓蒙，似乎是没想过女生真的会跳下去，直愣在原地没了动作。
等反应过来时，两个人下意识的举动居然是后退。
看到这一幕，苏职的胸腔里顿时生出一股情绪复杂的无名火。
或许是在为女生感到心疼和不值，又或许是，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人性丑陋又可怖的一面，而感到难以置信和愤懑。
为了不让当下的状况变得更糟糕，苏职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向旁边协助救援工作的女警提出先带两人离开，以免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
女警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两人刚刚的偏激言语确实对现场的救援进度产生了影响，随即便采纳了苏职的建议。
胖女人和学校领导自然不会配合，好在最后还是在女警的严厉要求下，不情不愿地跟随另一名警员离开了天台。
救援工作仍在紧张继续着——
消防人员一边努力安抚着女生的情绪，一边想方设法对其进行施救，但尝试几次的结果还是失败。
由于女生的求生欲太低，如果当着她的面贸然放绳索搭救，说不定会刺激她直接甩手挣扎。
尽管消防人员一再费心劝说，她也始终不肯把另一只手递过来，整个人就那样没有任何挣扎地悬在半空中。
从外围看，好似一只受伤后摇摇欲坠的白鸽。
这边，杜思航和季俞笙的处境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纵使有安全绳的保护，半身悬空的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稍微调整姿势，女生的手可能存在随时滑落的风险。
他们不敢赌。
在这样一个，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生命面前。
可惜，就连上天也并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高楼风大，加之夏季中午气温攀升，皮肤和手心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意，两个人的体力又在持续消耗，再这样下去，掉落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状况下，杜思航和季俞笙只能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拼命地抓牢那只细弱苍白的手。
两人因为长时间使力的缘故，脸色微微涨红，手背青筋明显凸起。
在阳光的炙烤下，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也在不断形成点点水珠，沿着脸部线条汇聚滑落，使得两人看上去有些许狼狈。
情况已然陷入焦灼……
倏然间，杜思航的手因汗水打滑，不小心脱力了一瞬，围栏上的三人霎时被巨大的重力拉着往下扯。
好在季俞笙反应迅敏地及时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最后有惊无险。
苏职回过头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心下一惊，感觉心脏像是跟着被人用力扯了下，双脚都是软的。顾不上多想，她下意识地朝季俞笙的方向跑去。
下一刻。
却被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呵退。
不知怎地，仿佛能提前预料到一般，季俞笙的腰腹勉强支撑着围栏边沿，回头朝身后望了过去，恰好撞见她正要朝这边靠近。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那一刹那，他的嗓音里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
“别过来——”
闻声，苏职的脚步顿了顿，眼底有些许茫然，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总归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再怎么理智逞强，第一次遇到这么惊心动魄、人命关天的场面，还是会感到害怕。
“听到了没有？别过来！”想到她之前被门撞到过，季俞笙咬了咬牙，不自觉地再度提高了声量。
苏职渐渐回过神，落在季俞笙身上的视线慢慢聚焦，怔愣几秒钟后，忽地转身往外跑了出去。
望着不远处离开天台的身影，季俞笙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手中的力道却未敢有丝毫松懈。
杜思航也没放弃，还在继续尝试和女生沟通。
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一直逃避回应的女生终是不忍，仰头看了过去。
“杜医生，我不是故意要在医院跳楼的。”她平静的声音里，再次沾染上了哭腔：“我只是……一秒都不想再清醒了……”
“我真的，有点累了。”
“其实周日那天，我就想过自杀的，所以才来医院给你送了饺子。”
“可是……”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可是我想到周一还有数学老师的课，然后又接到了你的电话，所以我就想，要不要再坚持一下……”
似乎是想到了某些痛苦的回忆，她用力地闭了闭眼。
“但昨天刚上完课，她们又拦住我，欺……欺负我，我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你那么好的人，我不想最后还要麻烦你。”
她的语气近乎祈求——
“杜医生，你松手好不好？”
为什么那些黑暗，总是在她刚有那么一点看到光的时候，再次笼罩她？
甩不掉，一点儿也甩不掉。
像走在一条永远等不到天明的暗途，令人绝望至极。
所以呀。
她想在太阳最好的时候死掉。
“不好——”
杜思航的语气有些不受控制，几乎是吼着说出来这两个字。
“张婧雅，你不能死！”
“你不是还想上大学吗？你不是还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吗？你不是还说想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人吗？”
“你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和风景都没看过呢！”
杜思航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我知道，你不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你只是现在有点累，对吗？”
“山高水阔，只要你肯往前走，前方有的是路。只要你不放弃，我们都会帮你的。”
“你相信我！！”
他也曾站在这样一个分叉路口，遇到过一个迷路的人。
他想大声告诉对方往回走。
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向深渊。
那种场景，那种结局。
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所以，求你活下去！
想到这里，杜思航眼角泛起红意。
他望向女生噙满泪水的双眼，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所以你不能死！你知道的，医院门口那家便利店的饭团太难吃了，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想你的。”
“不光是我——”
“六楼阳台的麻雀，二号床的张奶奶，这个季医生，还有刚才的姐姐，我们好多人都会很想你的。”
闻言，季俞笙立即跟着点头应和。
“其实，今天的阳光也不算很好。”杜思航说：“往后一定还有更好、更暖的阳光在等着你……”
女生此刻早已泣不成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杜思航看着她，眼神愈发坚定，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婧雅，我们一起等着你的名字从病历本上消失的那天，好吗？”
安静几秒后，她，缓缓点了下头。
见女生终于肯将垂落在身旁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消防人员也有了足够的救援空间，动作迅速地拉过她的手，展开施救。
当女生的双脚重新踩上地面时，在场所有人久久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片刻后，医院楼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也许有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才驻足许久。
但此刻，他们都在发自内心地为一个年轻生命的新生而感到欢喜。
—
与此同时，天台上又是另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