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领悟,会让本就自卑敏感的孩子更加拘谨窘迫。
可她只是像看一块石头一样看着那辆能买下整个孤儿院和里面所有人的车子。
林叔那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雍衍应该也在车窗里看着她。
冥冥中,林叔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又问:“那他们为什么会自己打起来了?”
“因为。”她把目光收回,放到林叔身上,“我跟他们中的一个人说,我喜欢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看向地上的那几个男生:“但,是哪个,我忘记了。”
那天下午,雍衍准时出现在孤儿院临时搭建的观众席。
看完了最后一个上场的女孩唱完戏,然后把她带了回去。
林叔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卡,对新管家说:“请帮我转达卿小姐,谢谢她。”
说完,他坐上车。
他以为他会被直接送出岛,没想到,还有人在等他。
“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林叔惊讶地看着从逼停车子的车上下来的雍野,唇色惨白,眼睛通红,红都烧到了眼尾,小半张脸都蔓着不正常的潮红。
雍野没有废话:“上车,我叫我的人送你走。”
林叔张了张嘴,赶紧摸出那张卡:“不用了,小少爷,卿小姐给了我这张卡,让我回去好好养老。您不要再和大少爷闹脾气了,他和卿小姐都很担心你,好好跟他们道个歉认个错……”
雍野看着林叔,狠戾的目光看得林叔发毛。
认错?
“呵。”雍野心口还疼着,怎么会信雍衍那家伙会担心他。
雍衍昨晚就叫人撤了救援队,还封锁了消息。
明显是打算让他烂在海里。
不对,雍衍很可能猜到那个看不见的“人”就是他了。
这没影响雍衍对他下死手,如果不是怪物之身让他有了瞬移的本事,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至于卿岱……
雍野唇间溢出冷嘲:“她可真好心啊。”
林叔还要说什么,雍野却转过身,坐进车子里前给林叔丢来了什么。
林叔接住,看了一下,是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不知道是什么,但比较下保险费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可能普通。
林叔吓死了要:“这我不能……”
雍野摔上车门:“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而且,林叔是他连累的,凭什么让卿岱来替他善后?
好像他欠了她的一样。
明明是雍衍欠了他的。
雍野想到雍衍,脸上便浮出零星的片甲。
为什么。
无论什么,哪怕是做怪物,也是那个变态比他更强。
凭什么。
雍衍拥有的,他不能拥有?
天赋,权力,还有……
——
“你受伤了?”
帮雍衍穿衬衫的手停下来,卿岱目光落在他小腹处的疤痕上。
很浅,根据愈合时间倒推,应该是很多天之前受的伤。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卿岱在雍衍伤痕上抚过。
雍衍人没有动,眼里却有什么缓缓沉下来。
而卿岱并没有流连,取了药膏回来,沾了一些在指尖:“你答应过我的,会保护好……”
雍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今天他只想听到这里,他低下头,额头靠着她,看着她手上格外温柔的动作:“我知道。”
雍衍没把重量真的压在她的身上,与其说靠,不如说是小心地碰一点点边,卿岱也没有躲开,由着他,慢慢将药膏抹开:“我哥哥他们是不是今天会到?”
听到她的问题,雍衍顿时冷下来。
“我们应该一起见见他们,在婚礼前。”卿岱似乎没察觉到雍衍的变化,把药给他上好,才抬头看他。
雍衍不说话,又用他能把别人吓得生生跪下的沉默来回应她。
卿岱稍微踮起脚,亲亲他的嘴巴。
仿佛治好哑巴的灵丹妙药,哑巴新郎·雍衍看着她,动了动唇:“没有血缘,算什么哥。”顿了顿,“不许这么叫他。”
卿岱和他拉开距离,恢复平时的淡然优雅,并以这样的状态问雍衍:“那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雍衍往她的眼睛里看,起先是一片铺着薄冰的清潭,再往深处,却藏着小勾子。
配合她的问题,让人浑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她眼里的冰潭里跳。
雍衍的沉默变了意味,成为了对她的纵容,默许和渴望。
但直到卿岱走出房间,也没将那个称呼叫出来。
和卿岱在孤儿院的朋友们的见面被雍衍安排在小楼之外,他不允许那些人踏足他和卿岱的家。
哪怕只是暂时的。
时间定在下午,卿岱上午照例还是调香。
与昨晚不同,她桌上除了香料,还多了一个生态缸,里面有几只漂亮的蝴蝶在阖动绚烂的翅膀。
她调好了一盒香,给蝴蝶喂食花蜜的时候,结束工作的雍衍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花蜜。
围着她手指的蝴蝶,犹犹豫豫地跟着花蜜飞到雍衍那边。
卿岱正好少了个工作,坐回到椅子上:“蝴蝶喜欢我也不可以吗?”
雍衍没说话,把那只刚刚扒着卿岱手指不放的蓝色蝴蝶推到一边,让它吃不到花蜜。
卿岱看着雍衍偶尔流露出来的幼稚行为,把目光放到那些蝴蝶上:“可是,蝴蝶真的很漂亮。”
雍衍侧头,看到她专注观察蝴蝶的侧脸。
侧目,视线回到蝴蝶这里,喜欢蝴蝶的美丽吗?
那如果他在身上纹上蝴蝶,她会不会也那么认真地看他?
——
“这么多监控?”戴着眼镜,模样清秀的少年皱眉看着头顶几步就有一对,好像无数眼睛,密切注视着他们的监控群,脸色沉下去,低声道,“他把姐姐当什么了?”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没什么表情,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狭长,顾盼生辉的眼睛,只是他戴了副眼镜,将那双眼睛的招摇劲压了下去,人又一幅严肃死板的样子,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目光扫过他,发现不了惊艳的地方,自然会失去兴趣。
他说:“不要乱说话,给你姐姐添麻烦。”
谢含章没再出声,皱着眉,和秦舟珩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两边奢华的装潢。
剩下的几个人却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眼,又怕那黑黢黢的摄像头,看了一眼又忙低下脑袋。
领路的侍者倒是没多话,将他们恭敬地带到一个房间,便退了出去。
顶着寸头,皮肤有些黑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精致点心,瞄了眼秦舟珩使劲咽了口口水,没敢动手拿。
谢含章坐在秦舟珩旁边,坐姿和他一样端正,只是偶尔会动动头,去看门口。
终于,门开了。
看到穿着青瓷旗袍的人,谢含章眼睛猛地一亮,不过,很快就看到了她身边的男人,嘴角往下压了不少。
他起身,想要向她展示出自己的成熟,但话尾还是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上扬:“姐姐。”
雍衍看着谢含章。
谢含章对雍衍不可能一点敬畏心都没有的,但他动了动唇,顶着雍衍的目光又小声叫了一下:“姐姐,你好像瘦了。”
肯定是那个监视狂没有照顾好姐姐。
“我没瘦,倒是你。”卿岱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谢含章,“高了很多。”
谢含章露出个有点得意又有点羞涩的笑容,很想给她看自己抽条的身材,但想了想还是在卿岱面前低下身,迁就她的目光。
卿岱看向也站了起来,不过,在最后面,静静看其他人和她打招呼的秦舟珩,微微颔首。
秦舟珩似乎没有注意到卿岱没有像在孤儿院的时候叫他哥哥,面色如常。
跟卿岱打了招呼,几双眼睛看向雍衍。
有个和谢含章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不知道是跟什么电视剧学的,颤颤巍巍地像雍衍伸出手:“雍,雍老板好。“
谢含章警惕地看着雍衍,怕这个以变态闻名的家伙会对他的同伴做什么。
伸手的男生也有些后悔,苦着脸,俨然被雍衍看向他的目光吓得不轻。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雍衍真的握了一下那个男生的手。
甚至还嘱咐了他一句:“叫姐夫就可以。”
他这么说完,看了一眼旁边,有人递给这个男生一个红包。
这个男生一脸受宠若惊,捏着厚得有些过分的红包:“谢,谢姐夫。”他也没忘了卿岱,“谢谢姐……”
雍衍又重复了一遍,意思和第一遍有微妙的不同:“叫姐夫就可以。”
不用姐姐姐姐地叫卿岱。
“哦……”男生脸红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雍衍没再看他,又有人拿着红包过来,分给来的那些孩子。
谢含章也有,但他没拿,看着卿岱:“姐姐,我已经念大学,可以自己打工赚钱了,不需要别人的钱。”他年纪小,但跳过级,他也不觉得自己和二十几岁的人差什么。
雍衍没说话,卿岱也没勉强谢含章:“好,那就带给别的妹妹弟弟吧。”
发完最后一个红包,最后一个孩子道完谢,房间里安静下来。
几个大人都没有想开口的意思,雍衍在那坐着,就算没做什么,就算刚发完红包,小孩子们也不敢在他面前贸然出声。
秦舟珩看着手里的水杯,淡淡的雾气顺着杯壁攀爬。
卿岱问:“师父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秦舟珩抬起眼,似是终于找到理由可以仔细端详她,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才回答:“师父的身体还算硬朗,就是最近总是咳嗽,她怕过来给你添麻烦,就没有来,让我向你转达她的祝福。”
说到祝福,他的语气有些复杂,有温柔也有淡淡的阴郁。
雍衍看着秦舟珩,面无表情地开口:“有我的人照看,不会有事的。”
卿岱的目光从秦舟珩身上移到雍衍那里:“你派医生过去了?”
“嗯。”很简单的回答,背后却是十人为单位的顶尖医疗团队,全年轮岗,定时为卿岱的师父检查治疗。
如果不是“哥哥”看卿岱的眼神太刺眼,雍衍没有把他的这些安排说出来的想法。
秦舟珩这次没有低头回避视线,而是平静地和雍衍对视:“是的,雍先生确实一直在叫人照看我们。”
不是师父一个人,是所有和卿岱有过交集的人。
照看也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
其他人可能没发觉,但他一直都知道。
雍衍看着用眼神和他对峙的秦舟珩,没有嘲弄,也没有轻蔑,淡色的眼瞳冷淡得到了极致。
秦舟珩明白,他还不够格,不够被雍衍看在眼里。
雍衍给卿岱倒了一杯水,他甚至不需要和卿岱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这样一个日常的举动,只是他们手上同款的戒指便足够刺痛人心。
秦舟珩后背挺直到脊柱有些酸痛。
房间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第一个领红包的男生看看雍衍,又看看卿岱,试着打破沉默:“舟珩哥哥是不是得陪着卿岱姐姐一起入场,然后把她的手交给姐夫呀,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穆宁说,她以后结婚,也要让舟珩哥哥陪她……”
“不需要。”平时很少,也不怎么需要亲自发话的雍衍今天却很有回答问题的心情,“卿岱会和我一直站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人把她交给我。”
秦舟珩静了片刻,点头,表示同意:“雍老板说的对,师妹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不需要有这样的仪式。”
两个男人目光相接,都很冷静,却在恍惚间,有冰面碎裂的声音,令在座的其他人看着都觉得不安。
——
卿岱和雍衍出来,一路除了头不敢抬高一点的侍者,没再遇到其他人。
在房间里,卿岱说的话就不多,一出来,她更不开口了。
雍衍也冷着眉眼,一言不发。
突然,前面玻璃长廊响起有人说话的声音。
“少爷,咱们就在这儿晒晒太阳,这边没人,还有花香,嗯……真的好香好香,您也喜欢吗,那这样好了,等我休息了,我就去找人打听一下,他们种的什么花……”
这人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轻快的声音中偶尔有几声很轻的打点声。
没有另外的人声回应他。
卿岱并没太注意前面的人声,想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她的手被雍衍拉起来,搭在他的手臂上。
卿岱没看雍衍,往前面看,果然看到了没见过的面孔。
而且还是没见过的男人。
那是两个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人紧张地摸着耳朵上戴着的麦克,坐着的人则陷在铺着厚厚毛毯的轮椅里,看起来身体很不好,鼻子上带着透明的导气管,连接着轮椅上的制氧装备,右手手背贴着类似电极片的装置。
他“看”着花园里的花,但双眼失神,无法对焦。
可他“看”花的眼神又是那么温柔,温柔到别人看到他的侧脸,再烦躁的心都会安静下来,感觉有春日照在心上,整个人都融在温暖的柔光里。
而正被阳光笼罩的人自己也很像马上就要消融在光束里。
碎碎念的小何感觉左边有点冷飕飕的,转头一看,差点没吓哭:“雍少爷……”他身边的女人好漂亮,漂亮得让他有些恍惚,但他不敢恍惚,也不敢再多看。
她肯定是雍衍少爷的未婚妻,卿岱小姐。
小何壮着胆子,强行捋直发软的腿,沈家也是豪门世家。
他不能给沈家丢人现眼。
“我只是想推着我家少爷出来转转,不是故意打扰雍少爷和少夫人,我们刚下飞机,他有点不舒服……”
雍衍目光落在沈宴辞身上。
三年前,一则新闻,让星城人心惶惶了许久。
沈家的沈宴辞被人绑架,半个月后,人是救回来了,可也被绑匪折磨惨了。
其他伤还好说,绑匪在被击毙前,意图鱼死网破,给沈宴辞注射了大量的神经毒素。
沈家在几百家一线医院调集专家,给沈宴辞抢回条命。
但他的神经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伤害。
不能听,不能说,味如嚼蜡,全凭微弱的触觉,利用工具与外界交流。
沈宴辞在没被绑架前也是温文尔雅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被绑架后,有些人觉得他作为一个废成这个样子的残废肯定会成为沈家的弃子。
可沈家宣布的新一任掌权还是他。
不是沈家没人了,沈家算是这些有渊源的老家族里,子孙福最旺的那波。
问题在于,再多的人,还不如沈宴辞一人有用。
就算身体残废,算无遗策的大脑还在,那沈家就离不开他,也不可能有人有能力,或者说,敢忤逆他。
雍衍知道沈宴辞不可能看到,但还是放缓脚步,与卿岱并肩,将她和沈宴辞隔绝。
沈宴辞长指微动,打点器略微咬合,差点发出声响。
他下意识想告诉小何,他闻到的香,不是来自花园里的花,而是来自向他们走来的人。
他没有这样“说”,是因为手背上的装置将小何的声音转换成敲击出来的“电码”,告诉了他答案。
他闻到的香,属于雍衍的未婚妻,卿岱小姐。
雍衍这人的占有欲有多强,就算是边缘人物也知道,沈宴辞无意为沈家和雍家带来没必要的摩擦。
沈宴辞低下眼睫,没“听”到小何被雍衍为难的声音,他放下心,注意力却因为他的放松,完整地被那缕香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