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来换船走水路,她不免为绕了这一圈生出几分狐疑,在跳板前停住脚步,又问汪同:“卫公人在何处?”
汪同正好站在她后退的路径上,闻言亦是含了笑回道:“主人正在那头候着小姐过去。”
仍是未说“那头”是哪头。
颜瑛见他守着口风,心知是程回吩咐,也就不再多问。
船舱里已候了个熟面孔在,正是张娘子身边的梅香丫鬟,一路上拉着颜瑛问病问药,也不知是突然之间就认识了许多身子不好的,还是开始对学药有了兴趣。
只是言谈之间,船已越行越远。
颜瑛注意到她们已出了南江。
“县城外面的病症,也用得上我么?”她收回目光,向梅香看去。
梅香被她陡然一问,不由地停顿了下,方笑着道:“小姐太谦虚了,不管哪里的病症,也得服医者的本事呀。”
颜瑛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船是往苏州城去的。
等到颜瑛终于在某处清静的二进宅子里见到程回,看他逸致闲情地斜靠了张椅子坐在廊下,就着手中半块重阳糕慢品书卷的样子,她已是无有半分惊讶了。
“来了?坐下歇歇。”程回随手把书放在旁边几上“看看这里如何,你这两日暂先住着,缺什么用物尽管提;箱笼也是张娘子那里在为你打点,回头她来问你喜好。”
颜瑛闻听此番话,刚挨着椅子坐下的身子还是一顿,少顷,开口说道:“我还以为……那么,确实是有一位要紧的病人,需要我在这里候着了?卫公何不让汪管家直说,这样我也好整顿了行囊,带着帮手的丫鬟。”
话到此处,她忽觉有些不对。
程回方才提到的张氏为她打点的是箱笼,这并非短途用具。
“行囊就不必了。”程回道,“你那些东西都可以再备,倘是真有什么必要的,我过后也可以派人去取。至于小燕丫鬟么,回头给你接来就是。”
颜瑛直觉有异,皱眉盯着他:“你是真有人等着我医?”
“没有。”程回把手里的半块糕点丢在了翻起的盏盖上,抬眼向她道,“但我说有,就有。颜家不能说什么,戚家也查不了什么。等两日过后你从这里直接乘了船往南京去,不等你和戚廷彦婚事定下,我已另给颜家长女寻了前途。”
颜瑛倏地离座而起,清瘦的身躯在背光里越发显得单薄。
“谁答应你如此作为?!”她睁眼瞪着他。
程回嘴角一扯:“以你这般迂性,我自然不必问你答应,做了便是了。你既不想嫁给戚廷彦,顺水推舟等我安排了就是,也不必你去应对颜、戚两家的人。这样好事,你还挑拣什么?就是挑拣我也不理了,实在没有那个工夫等你想通。”
颜瑛突地抬手拔下了头上银簪,抵在颈畔。
程回瞬间从椅上弹起,凝眸盯着她。
“让我回去。”她白着脸说。
程回冷冷看着她:“你有没有给自己看过病?”
“我没有病。”她说。
程回一笑:“我觉得你有。”
“你没有病么?”颜瑛说道,“你若没有病,怎会报恩如报仇?你可想过你趁着今天把我带走,别人会怎么说?我娘已经死了,我不想让她再死一次。你把我送去南京又怎么样?难道南京就没有口舌么?你有权势,别人就没有人脉?”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信你,也不信南京。等到走投无路之事,我只会更难堪。”
“如果你一定要强逼行事,那就带我的尸首去吧。”她不知想到什么,却是露出笑意来,好似闷怀顿释,说着,“这般看来,你倒也算帮了我。”
“但要记着,不要把我葬在我娘身边。”
颜瑛抓着簪子的手倏然用力——
“住手!”程回盯着她脖子上流下来的殷红血线,脸色大变。
颜瑛静静看着他。
程回倒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说道:“以我看来,颜大奶奶不会喜欢你这样活着。”他伸手朝她摊开掌心,“既是来赶诊,戏还是要做足。况你这个样子就是回去也不好交代,明天我让张氏陪你回探花弄。”
颜瑛瞥过他掌心,顿了顿,将沾些的银簪用手一抹,并不交给他,径自插回了发间。
“有劳。”她只是这般回道。
晚些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窗外草木响了整夜。
秋日的天光已开始迟了些,颜瑛在屋里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明窗透出亮色,她便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隔扇。
晨光笼下来,庭前立着一道人影。
颜瑛望之微怔,不觉向前走了几步。
那人收伞靠在墙边,也举步向她迎来。
颜瑛停下来,闻到清风里一缕湿润的白檀香。
“我先时才到,听程公公说你在这里。”裴潇站在她面前,眼里映着笑,“莲姑,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