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钥匙之人,仅为正义审判。
在梦中,他听到老师如此说道,金色,却不同于黄金而是泛着五色之光的安卡佩戴于老师的胸前,顺着遮掩脖颈的洁白面纱往上,他看见老师酒红色,总是蕴含着智慧与严肃的眼睛正深深凝视着自己
从创世伊始,审判就无处不在,拉神用自己无上的权威与力量注视着埃及的大地,为人民的恶行降下同等的严罚,当其老去,欧西里斯替代了其职责,而在这位勤勉英明的法老被胞弟塞特谋害后,诸神为他举行了审判的大会,他的遗腹子荷鲁斯承接父业,在王宫中修褉高大威严的最高审判大厅,直到如今,在冥界,冥神会与阿努比斯对死者的一生做出审判,而现世,神官则要与法老一同审判生人的罪行,这就是王宫审判官的职责,也是我如今的职责,你们其中某个人未来的职责
他明白了,他又回到了当年的初级神官的课堂,在每日的指导课中接受着千年钥匙神官,同样也是埃及第一维西尔的教导。
我们不过一介凡人,却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代行诸神之职务,这不同于纯粹的力量,他不比刀刃锋利,却比罂粟危险,它让世人垂涎,只需一声审判,罪人可以下一秒身首异处,或者无罪释放,一笔勾销,这是参杂着欲望与轻佻的糖霜,其毒性并不致命,却可以腐蚀身心,所以我们要坚定——手握钥匙之人,仅为正义审判。
他点点头,认同老师的言论,千年钥匙的使用者的目光在众多学徒面前掠过,接着又开始讲述着,
一直到下课,同窗的学徒们纷纷离开学术室,白色的神官一件件从门口飘过,他怀里抱着莎草纸装订的笔记本,在路过讲台时停在了正在收拾讲义的老师面前,看着他胸前那枚不断闪烁着孔雀绿,茜草紫,宛若蓖麻油边缘色彩的千年钥匙,他犹豫着,最终吸了口气,问道
只有坚持着绝对的正义才能驾驭千年钥匙,所以是不是只有放下一切情感与私心才能成为千年钥匙的神官?
对面的老师抬起头,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审视着他,或者只是在凝视,老师平常很随和,但是兼任维西尔一职每天都很忙,问出这样的问题真是自取其辱,他被盯得后背发冷时想到,当然要放下一切身外之事,不然老师怎么会给他跟那些出身显赫的贵族子弟一样的关照,一样的作业批注,甚至在评语上更是不偏袒任何人呢?
老师收回目光,像是看懂了他的不安,你怎么会那么想呢,夏达?
老师温和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夏达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老师能将他与名字对应上,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殊荣,
审判罪人是一项复杂而严明的流程,对于千年钥匙的使用者而言,就是通过钥匙而看清罪人内心是否存在魔物,模样为何,又拥有何其力量,这个过程并不需要考验你的良心。
但是老师您说的,这也有很大的诱惑…万一的罪人的家属贿赂你…
老师却笑了起来,温厚的手掌突然盖上他的头,他感到心跳加速,
身外之物也许会让人产生动摇,但是身为神官,这并不是最为糟糕的,老师的带着笑意评价着,最糟糕的是成为工具,一个冰冷无情为王权服务的工具,古时某些维西尔会为了法老欢心而随意审判,草芥人命,而臭名昭著正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你不能失去某些知觉,
老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中心——神官们认为“心”的位置,
某些能让你感觉到你仍是人的知觉,你可以拥有喜怒哀乐,拥有私心与情感,这会让你更加能体会受害者的心情,罪人的心情,大众的心情,也就让你更具慈悲,记住,夏达,你的正义是不是法老的正义,而是所有的正义
…
“夏达神官!夏达神官!”
他睁开眼,西蒙神官的教诲依旧在耳边回荡,不过彼时更为真切的是贴身学徒那急迫的呼唤,他望了一眼床头的窗户,这是他故意在床上方的墙面挖的洞,目的是让自己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时就醒来,此刻窗外一片深蓝,还只是黎明,为何将他唤醒?
“发生何事了?”
他从石床上坐起,身下垫着的棕榈皮垫已经在数十年的挤压中变成薄薄一片,与直接睡在石板上无异,甚至那翘起来的草片在每次入睡时都会硌着他的背部,不过他没有要换下的想法,他借由这个与居住在底比斯周围村庄农民感同身受。
那名只有八九岁大,不知道是罗塞达还是吉萨那边某个抄写员的儿子举着蜡烛,一脸急切,
“西蒙神官正在召集所有神官去往帝王之谷,那个当时自称盗贼王的人又出现了!”
——————————————————————————————————————
高大,大约有6肘尺高的石碑被侍卫们扎在在大殿中央。
光洁平整的碑面上,由魔力雕刻而成的图案无一不在告诉着在场所有人结果——幻想魔术师的盔甲之下,露出一张坚毅的脸,与马哈德如此相似,夏达似乎能从这洋溢着魔力的图案中感受到好友那正在冥界沉睡的灵魂,仍旧共鸣与生前别无二致,纯粹而高尚的频率。
他与身边的神官无言以对,而法老却向前走去,紫色的披风在他身后摇曳,法老站定在石碑之前,抬眸深深凝视着这份承载着马哈德精魂的载物,古铜色的脸颊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夏达知道面前的少年的心同样也在刺痛,前任千年轮神官的高徒与王子关系匪浅,几乎形影不离,每个人都有目共睹,而此刻那双被眉头压着的坚毅的酒红色眼睛正在掩藏多少悲痛,在心中默念什么哀悼呢?
“现在的问题是,巴库拉究竟死了没有,如果他逃掉了,那么千年轮可能也被他抢走了,”塞特率先打破御前会议的沉默,高扬着声音,“应该马上搜查王墓,确认巴库拉的尸体在不在!”
站在对面的卡利姆并不赞同,“…现在搜索还太早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可能就躲在墓地里,等待着逃出的机会。”
“可是如果他已经逃出….”阿克纳丁的灰袍下露出银色的发丝与千年眼,“那么,千年宝物落在他的手里将会发生无比可怕的事情。”
众口纷纭,最后西蒙神官做出指示,
“爱西斯呀…”老人转过头,望着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神官,能预测未来的宝物千年首饰正佩戴在她的修长的脖颈之上,“你用千年首饰的预知能力,捕捉到巴库拉的身影了吗?”
爱西斯抬起双手,拢住锁骨前荷鲁斯之眼模样的千年神器,一阵金光闪过,迎着众人的目光,女神官湖绿色宛若静水的眸子垂下,“不,”她的声音轻而低,“我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的线索也断掉,塞特哼了一声,抱起胸,千年锡杖抵在腋窝下,
“都怪马哈德不够成熟,才造成这种结果,”他颇为冷酷地评判道,带着一丝责备,“爱西斯!你应该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先预知到马哈德的私自行动。”
“…塞特,”速来沉着冷静的女神官报以缘由,“千年宝物拥有者的未来,我并看不见。”
“也就是说,你看不见巴库拉的未来,可能是因为千年宝物被夺,”西蒙被面纱掩埋仅露出的眼睛炯炯,“…抑或他已经死了?”
“是的,”爱西斯点点头,一阵魔力的波动在她身后腾起,接着幻化为一只拥有碧绿双翼女性形态的精灵,夏达知道,这是爱西斯的精灵苏碧莉雅,可以翱翔天际远程指挥,“直接叫我的精灵朝着王家之谷远距离透视看看好了。”她向法老王请命
“拜托你了,爱西斯!”少年点头应允,碧绿的精灵便展开三米长的羽翼瞬间飞出大殿。
“法老王…”苏碧莉雅轻盈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外的碧空间,空气中还残留着魔力的气息,塞特突然唤道,法老酒红的眸子瞟向他,示意。
夏达看见这位年轻气盛,总是不捺等待的同僚咬紧牙后帮,表情坚毅得仿佛要将一个深藏内心已久的想法公之于众,
“如果巴库拉还活着,那他就可能潜伏在村子里,所以我想在村子里部署军队,好捕捉巴库拉。”
此言一出,他瞬间注意到了塞特身后的灰袍神官,阿克纳丁略显惊愕不安的脸庞,而法老更是一言不发,法老大抵不会同意,他想道,法老刚上任就解散了下埃及许多打着自卫旗号的地方自招兵,解除了除了王城之外的底比斯其他军队基地,撤除了这些武装势力的头目,把在其中找到的,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的财宝物件通通还给当地居民,法老曾在御前会议上严令禁以各种理由部署军队威胁当地民众,如今听到塞特这样的提议,法老眯起眼,低颔凝视下属的脸庞,那双本就锐利的眼睛越发锋芒,王大概也想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吧,夏达揣摩,毕竟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塞特的手段极端,性格偏执。
就在他笃定法老要否决的时刻,少女带着哭啼的呐喊划破寂静的空气。
“喂!你不可以进来!快离开这里!”士兵吆喝着,接着一阵手忙脚乱推搡的嘈杂。
“师父!”他转过头,在交叉的长矛间看到一个个子娇小,头戴魔法师遮阳帽的少女正拼了命想往里面钻,声音焦急,“让我过去!师父!!!”
“怎么回事?快把这个小姑娘赶出去!”塞特对士兵们命令道,
“没关系,”法老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棕发的女孩,“让她进来吧。”
“….骗人”士兵打开长矛,少女踉跄着跑了进来,望着碑面那熟悉却冰冷的线条,少女蔚蓝的眸子蓄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师父——”
玛娜,夏达也认识这个小姑娘,马哈德的门生,同时也算是玛哈德的养女,也许是留在尘世最后的遗物,他与马哈德也算是老交情,也看着他如何养育并教导这个姑娘,将她从一个半大的,脏兮兮的小女孩从贫民窟中抱出,照顾她,教导她魔法,日夜兼程…这个女孩也非常黏着马哈德,两句话不离自己最崇拜的师父,她该如何接受曾经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为敬爱的如父如兄的人离去呢?
夏达不知如何安慰少女,面对着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去,何样的语言才能延缓悲痛?
她因为哀痛而双脚不稳跪在石碑前,哭声令夏达忍不住想转身,法老在玛娜身边半蹲下,似乎想伸出手安抚她,他又想起来了,法老与玛娜也是少时的玩伴,在马哈德奉旨教导王子魔法时,两人经常在一起学习玩闹,调皮捣蛋,那时整个卡纳克神庙都会充斥着孩子稚嫩顽皮的笑声,还有马哈德在身后追赶恼火又无奈的喝止,这样的闹剧会一直持续到西蒙神官或者阿克纳姆先帝出面才会打止,等到上他的埃及历史课时,小王子已经因为罚站老实了不少…那样的时光并不遥远,光是会想就会让他会心一笑,而如今…他内心越发刺痛,深刻明白了这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了。
王子不再是王子。而千年轮神官...也不会再是马哈德了。
“法老…您能从石碑中召唤出精灵吧?”玛娜从抽噎中回复过来,颤颤巍巍地开口,“求求您…让我和师父见面好吗?”
少女那宛若碧海的眸子满是泪水,恳求的声线带着心碎,如此声泪俱下,如何让人拒绝?夏达注意到了法老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爱西斯适时地过来解围,
“玛娜,让因为战斗而受伤的马哈德的灵魂,好好地在里面休息吧,”爱西斯用柔和的声线劝慰着,对上少女肝肠寸断的眼睛,“而且以你的魔力,也看不见精灵呀,因为你现在的心中,还没有精灵的存在。”
玛娜低下头,凝望着面前的地板,爱西斯用更为温柔的声音安慰着,“现在你要去修行,然后才可以继承马哈德呀…”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再度抬起脸,蔚蓝的眸子仍然还在流淌泪水,但是眼神中已经不再是心碎,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的坚韧,“嗯….”玛娜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不再颤抖,“我要成为一名伟大的黑魔术师!!!”
….此情此景,他感到一阵酸楚的宽慰,是了...马哈德也不会希望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徒弟为他一蹶不振的,他更希望看到她展翅高飞,他未能见证雏鸟展开翅膀翱翔天际,命运的残酷将这对师徒隔绝在了冥河两岸,而这样残酷的命运,又将在多少人身上发生呢?还未能等他评判巴库拉的恶行,塞特已然握起锡杖,愤慨不已,
“尼罗河里不能再流入一滴悲情的泪水了!”塞特一挥身后的披风,转身,身后的士兵一呼百应,纷纷为了面前的悲剧而义愤填膺,“法老王啊!请允许我尽快在村子内部署军队,好拯救人民免于巴库拉的威胁!”
法老并未应答,夏达猜他还是不愿意应允,情绪与理智的天平中,这位年轻的法老素来是更加倾向于右边,尤其是…这样的事中,更为年长,也是神官中最有威望的西蒙提醒,“不管如何,在巴库拉的生死未卜前,警戒的确是必要的。”
短暂的沉思,法老看向塞特,“就由你去部署军队,”语气比以往都要严肃,“不过,绝不能骚扰村民,目标只针对巴库拉!”
—————————————————————————————————————————
还要有多少泪水要涌入尼罗河呢?在结束午间祷告时他想到,面前被金祭台还有蓝睡莲,孔雀石,海蓝宝拥簇的欧西里斯像依旧沉默,由几百年前的宫廷工匠一笔一刻雕琢出来的金色面孔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透过学徒们在正午点燃的乳香,那堪称木纳冷漠的目光令他忍不住叹惋。
巴库拉…那个男人,他究竟有何来由,为何要抢夺千年神器,为何扬言要毁灭埃及王室,为何对阿克纳姆先帝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掘开先帝的坟墓犯下如此亵渎罪孽…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何心中会居住精灵,难道神也认可这样一位暴徒?
…他凝视着欧西里斯那空洞的双眼,被孔雀石与靛青石颜料涂抹全身,胸前交叉双手握着弯钩与链珈的冥界之神,掌握着审判与重生的神明,手握钥匙之人,仅为正义审判,曾经作为审判世间公正不阿的现世之王,您为何要安排如此一桩闹剧?
还是说您有自己的理由?难道您认为那名名为巴库拉的男子也有着正义?他低下头,如今只能企盼故友的亡魂可以在神的安抚下沉沉入睡,马哈德,愿你的崇高在冥界依旧熠熠生辉。
随后他转身离去欧西里斯的圣殿,神官学徒在看到他走出立马从门边迎来,毕恭毕敬地跟着,正是午时,厨房里的小厮们早已将食物抬入卡纳克的偏殿,他还在楼梯处没有踏进,就闻到了肉排油脂混着辛香料的咸香,还有一阵烤大蒜的浓烈气息。
他来的很晚,这座差不多是图特摩斯三世时期建造的偏殿足以容纳整个神庙的学徒神官同时用餐,现在只有他还有零星几个人,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学徒也没有用餐,所以他挥了挥手,拒绝了孩子为自己端茶送水,侍从正换下着那些空掉的盘子。
换上来的有樱桃干炖肉,香辣鳗鱼羹,红酒浸鹅肝,还有一大盘用大蒜叶和薄荷捆着的烤肋排——因为时间过久而早已在叶片上结了一层油,他像以往一样胃口不佳,等待着侍从们将甜点与小菜摆好,他时常只享用餐点过后的残羹冷炙,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就算是佳肴中无人问津的残羹冷炙,也比埃及的普通人民的饮食要好太多,淋上番茄酱的虎坚果绘粉丝,秋葵炼乳浓汤,狼桃,香草与各色干果杂烩的沙拉,用了乳酪与柠檬汁调味,甜点与饮品是无花果葡萄露,里面淋了蜂蜜。
味道一如往常的挑不出毛病,他小口品尝着,身边的学徒则风卷残云,捏着肋排露出的两端,用牙齿将依附在上的深酱色肉撕下,啃的不亦乐乎,他当然能理解学徒的好胃口,半大的孩子,不过八九岁,像是这里的其他学徒一样出身贵族或者神官世家,早早就被送来学习,还没有搞懂权力与国家,战争与利弊,更不用说这样的心里能有什么坚定的信念,想必都不明白最近皇宫发生了什么吧,自然没有他这样的忧愁,有美味的食物,不被老师念叨就喜笑颜开…他默默注视着孩子狼吞虎咽,酱汁溅了一脸,于是把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就在此时,有人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