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身处王宫,埃及特有的酷暑炎热还是不遗余力地侵蚀每一寸空气,结束了每日对重病缠身的父王的探访,他走出寝宫,抬起头望着正午那蔚蓝的天空,棕榈树的叶片在干燥的微风中翩翩起舞,天幕划过几丝棉絮一般的云痕,不出意外,又是一个难熬的下午。
他走下台阶,前往花园
年幼的自己牵着父王宽厚的大手,共同穿过埃及殿内林立的走廊,似懂非懂地听着他教诲着一个王子应该如何安身立命…
这些记忆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个不苟言笑却仁厚正直的法老却卧床不起,只能躺在丝绸锦缎中,双目无神地等候冥神的召唤……而边界却正逢动荡。
他踏上无人花园之中,花圃内的非洲堇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叶片,紫色的五瓣小花被晒的卷起焦边了。
他还记父王尚未重病时,埃及境内一片海晏河清,他有时候会与侍女溜去看底比斯的庆典,人民欢呼雀跃,一同祝福着这个神佑之地,
就连自己的老师西蒙神官也还可以追着恶作剧的自己上蹿下跳,把整个王宫搅得鸡犬不宁
王子漫步在底比斯王宫的花园之中,眉头紧锁,唇角抿起,他看起来很年轻,才不过十六七岁,正值抽条发芽的年纪,身子尚未硬朗,遍布的金饰与白亚麻布料裹着古铜色的胴体,胸口那金色的三角锥随着步履轻晃….
……父王已经病入膏肓,朝不保夕,国家也陷入了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之中,边界不断传来魔物袭击侵扰城镇的消息,边境流民流亡失所,甚至连西蒙神官…….在看到他的任性行为也只会叹息一声,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个年幼的孩子了了,要承担王储的责任,
前额垂下金色,闪电状的刘海,脑袋后面却是一团燃烧般的黑发,发尾的末端却又像褪色般化为绯色,如此光怪陆离的发型,此刻那金色的刘海垂下,挡住他那双酒红,情绪复杂的眸子。
物是人非中,好像也只有那个家伙……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忧郁? 要不要带你找点乐子?嗯?小王子?”
这样轻佻欢快的语气,他甚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果然,那个穿着侍女衣着的家伙笑嘻嘻地从他的身后钻了出来,还不忘一把揉乱了他的黑发。
“茜弗斯……”抬头就是她那张毫无顾虑的脸,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在皇宫内最好注意你的身份。”
“嗯……一个低贱的侍女?随他吧,这里又没别人,还是说…..你现在要给我摆谱子?阿图姆?”
一如既往的忽略掉了他言语中的警示成分,名为茜弗斯的侍女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敢如此直呼王子其名的人,除了他的父母,整个王宫中恐怕就只有她了,
没错,物是人非中,只有她还一如他记忆中一样插科打诨,不着调子,每天混吃等死,只记得寻欢作乐,想必现在也是在特地翘班跑来花园清闲吧?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说,我打扰你与情人私会了?”
想起眼前这个家伙素来轻浮成性,最后一句话不自觉抬高了声调
“看你说的,”
她微微低下头,凑近他,“情夫们都还在宫殿里巡逻呢,肯定要等到大半夜才会压草坪啊……”
“……”喉头一堵,心肌梗塞,这家伙…….
“喂喂,等会要不要去集市上玩玩?今天总管被调走处理河谷节的庆典了,我下午不在也不会发现的…..当然嘛….”
侍女脸上得意洋洋,这种慵懒又惬意的表情总是能在翘班的时候见到,他半鄙夷半无可奈何地侧过身子,等待着她说出真实目的
果然,侍女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地伸出手
“……这个月的薪水已经被总管扣完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了……既然是作为王子的话,就要具有乐善好施的美德吧?”
阿图姆看着这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甚至理直气壮地勾了勾手指,他冷着脸
“给我个正当的理由”
“作为……看着你长大的乳母…..你也该乌鸦反哺了!”她倒是认真在思考“虽然我没奶过你,不过你在王子学校里的作业我可帮你抄过不少喔!”
又是一些无厘头的蠢话了……
王子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着,
这家伙……究竟还记不记得她只是他十岁时在尼罗河河畔捡来的不明异族女子?如果不是当时一把抱住他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带她回宫,现在可能只是个贩子手下的奴隶罢了……
“…….既然有办法偷着翘班,那也有办法养活自己吧!”
闻言,她只是轻笑着勾过他的肩膀,将他拽近自己,
“……好绝情的王子啊,以后绝对是一名暴君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扣光薪水活活饿死哟!”
年长的侍女比王子高出了半个头,如今正以一种十分失礼的姿势与他勾肩搭背着,
站没站样,黑色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绑成个球,像个松开的毛线团,侍女比他年长好几岁,一张异族人的脸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眸子乌黑深邃,在调笑时瞳孔才会闪烁着几点亮光,看起来狡黠异常———
好在周围没有任何人,不然等待着她的可不只一顿鞭刑了。
“还好情夫们倒是还没被扣光俸禄,”她轻快说道,
“那个侍卫送给我的镯子我当了,还值几个钱,今天就当乳母请客,让你纡尊降贵尝点民间的地沟油如何?不过希望你这金枝玉叶不要吃坏肚子了啊……”
王子冷眼看着她,却没有推开,任由着侍女嘻嘻哈哈地亦步亦趋,这个素来没有身份等级意识的朋友就是如此,永远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皱眉,虽然身上每一个特质都值得西蒙神官拿来做反面例子告诫他万万不可学之,但是…….
他看向侍女的侧脸,她还在叽里呱啦着,
在她身边,似乎刚刚那些沉重地令人喘不过气的忧虑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或许这家伙……真的是个神奇的人?
他就这样默许一般任由侍女带着他穿过花园,再悄悄躲过路过的大臣侍卫,在皇宫的一处侧门内探头探脑,拉着他猫着腰钻了过去。
“这个地方…….?”
王子眼底微微抽搐,以前他还小时,不被父王还有神官准许出宫,侍女就老是带他从这里掩人耳目地溜出去,而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决定行程,没想到侍女还是对这个狗洞一般的出口情有独钟。
“啊……这个就是皇宫里侍女晚上私会姘头的通道,以后晚上有急事,你就来这里找我。”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明显感觉到了身后王子的脚步一滞与紧接着的沉默,她不在意地伸手去够他,把他拉了过来,
“跟上啊快点,不然被那些老东西们看到了…我下个月的工资也别想要了!”
“……”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被侍女拉出了宫,现在两个人正在集市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头顶着埃及午后难耐的烈阳,他一身密不透风,侍女特地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白布把他从头到脚围地严严实实,就像个旅商一般,
“真是人间富贵花啊小王子,财大气粗容易招引杀身之祸喔。”
侍女将他的金子打造,镶嵌着孔雀石的耳坠别进帽檐,又揉乱了他那闪电状的刘海,掩住荷鲁斯之眼的黄金额冠。
抿住唇,一如既往地对她不着调的话报以沉默,王子只是移开酒红的眼睛,再次抬眸望向拥挤的集市街道。
底比斯,万门之都,以阿蒙神的信仰及往来不断的贸易商业成为整个埃及的宗教与经济中心,在这个时代也算屈指可数,现在正是一天的午时,不出意料的车水马龙,居于首府的居民想必还没有被边界的那些耸人听闻的战况打扰,舞女脚上的铃铛,街头乐师手中的叉铃响鼓,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