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内阁首辅,是妾的亡父。妾复姓独孤。”
“你亡父为官清正廉洁,我信你不会诡辩。”
姬乔的声色温柔起来,他踱步回大案后拿起座上的玄色大氅披在静檀身上,满目怜惜。
“方才是乔冒犯,请娘子见谅。”
“入了教坊司的娘子都成了无姓之人,大人不识妾,妾不怪大人。”
姬乔回身去柜子前翻找给她治鞭伤的特效金疮药。
“你唤我六哥吧。不必担惊受怕,六哥救你。”
“妾不敢,大人如霜如雪,妾与大人攀亲,恐污大人声名。”
“方才又为何激我亲近于你?”
“妾想活命。”
“不喊六哥,割你舌头。我认你当干妹妹,在我心里,你与魏女无异。”
姬乔见她仍跪坐于地上,小小一团缩在大氅中,猜她年纪约莫不大,像只可怜的小雀。
“腿麻了?”
“是。”
他展臂捞起她,似将一朵艳丽的软云放到矮榻上,见她身上的伤势,问道:“疼也不哭么?”
“从前不敢哭,妾一哭,教坊司里的妈妈们便不给妾进米水。后来妾的身子骨长开了,可以耐住药性了,吃了能使人双目干涩的药,哭不出来。”
姬乔心中酸涩万分,他母亲亦是教坊司官妓出身。
母亲不是父王最喜欢的侍妾,他也不是父王最喜欢的孩子。
对她越发怜悯。
“你今夜好好想一想,出了诏狱,回教坊司?还是跟着我?”姬乔已存下救她的念头。
“妾回教坊司,不敢拖累六哥。”
静檀习惯了唤他“六哥”,前世认他做义兄,并没有这么早的。
“妾身不由己。”
“你多大了?”
“十四。”
姬乔方才瞥见她玉臂上的守宫砂尚在,明晰她是一尾专门养给掌权者“吃”的小鱼,却未猜出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太子?端王?或是宫中哪位贵人?
有锦衣卫在外叩门道:“指挥使,司礼监郭掌印来宣陛下口谕。”
*
永安三十年的这场冬雪下得可真大。
朱墙白雪,连绵不尽。
被押送进宫的静檀熟悉大内的每一处宫室,给她引路的小黄门嘱咐她不要四处张望,恐冲撞了宫中贵人,静檀在心中默念方才走过的几道宫门,估摸还有多久到永安帝居住的乾清宫。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夜不止发生了赐婚一事,东宫刚满月的皇太孙遇刺身亡,也在这一夜。
静檀忽而想起她前世死前听到的那一声婴啼,不知道她拼死生下的孩儿长什么模样。
便是这一出神,静檀踩到了身前小黄门的袍角。
小黄门回身狠狠拧了静檀的胳膊一下,本想打她脸的,但顾忌她要面圣。
“慌脚鸡样的成什么体统!你这小婊子!赶着去死么?”
“你夜里被老祖宗派了这么一桩苦差事,心里有气,也别往这位娘子身上乱撒。”
另一位稍年长的宦官帮静檀说话,塞了一角银子给那小黄门。
“司礼监那里的牌局开了,你去伺候你干爹,这桩差事我一个人也当得。”
“算你小子识相,你一个人去陛下面前露脸,拿什么谢我?”那小黄门占了便宜还不知足。
“这个月我替你上值。”
“一个月不够,得两个月。”
“两个月就两个月。”
目送那小黄门离去,这稍年长的宦官替静檀背负琴囊。
“殿下心疼娘子,几次三番要去诏狱救出娘子,还好有孙先生拦住了殿下。”
“李嘉,我没有供出殿下。”
静檀与李嘉相熟,前世她并未听出李嘉的话有什么不妥,而今仔细品咂滋味,端王是君,孙阁老是臣,就算孙阁老是端王的老师,端王执意要到诏狱救她,孙阁老怎么拦得住端王呢。
这一年,端王还没对她动真心,只当她是一颗棋子。
李嘉惯会看人眼色、听人口风,隐隐察觉出静檀对端王殿下有疑。
“娘子莫要多心,殿下遣奴婢来是照看娘子,殿下没有旁的意思。”
“李嘉,你回清波殿告诉殿下,妾在诏狱受了指挥使的照拂,指挥使喜妾口脂香甜,这都是殿下送妾那盒琉璃胭脂的功劳,免妾少受许多皮肉之苦。”
“娘子……又在和殿下置气了……”
李嘉忙从袖中摸出端王要他转交给静檀的紫鸾钗。
静檀低首瞥了一眼那磨得异常锋利的钗尖,没有接过这紫鸾钗。
“李嘉,请替我转告殿下,妾不及未来端王妃万分之一温婉,卑贱之人,不敢受殿下垂爱。”
疯了!她肯定是疯了!
这让他怎么回清波殿向端王殿下交差。
李嘉不甚跌落手里的宫灯,琉璃灯罩碎在雪地里,毫无征兆,一如独孤娘子与殿下突然间所生的嫌隙。
“李嘉,你这灯跌得刚刚好,前面就是乾清宫了。从前殿下是为我引路的明灯,今夜一过,我另有一盏明灯引路。”
静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第一任夫君——容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