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经历的第一个男人。
他亲自教她如何取悦旁的男人,教她如何像畜牲一样活下去。
他们之间,不能就这样草率收场!
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刺入他炙热如火的胸膛内,是他握住她的手,强要她刺死自己。
“我知我死也难消你心头恨。”他抚摸她的面颊,含泪道:“阿檀,你不愿意随我南渡,我一个人苟且偷生,无甚意思。过去我欺骗你,是因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我这一辈子,妻妾成群,但就对你一人交托了真心。阿檀……你信我……信我最后一次……”
他知错了,若有来世,他依然不改他犯下的那些错。
他害死她所有家人,因为他想成为她唯一的家人。
他放她在教坊司长大,因为她卑贱如泥,他才好彻底掌控她。
女人嘛,总会爱上拥有滔天权势的上位者。
他目睹她三次嫁得良人,迫她弑夫,是依老师之言,驯化她对自己忠贞无二。
他是地狱的恶鬼,不拉她堕入罪恶滔天的欲海之中共舞,何以自洽?
她丢了雪刃上沾了脏血的匕首,跪坐在地上,静静凝望躺在血泊中的端王,高傲地扬起尖尖的下巴。
“朱桓,我不会原谅你的。”
端王叹了一息,死不瞑目。
他在死前一息庆幸,至少他与她还有温存过的岁月,那样鲜妍的一朵娇花,曾在他身下绽放过不知多少个靡靡的长夜。
良宵总是苦短,情人当真心狠。
祈求来生,她只做他一人的妻,可共欢好无数个情意绵绵的长夜……
她轻轻拂闭端王的双目,对隐在屏风后的那道颀长的人影说道:“端王已死,大昭后继无人,你可称心如意了。但求你毋伤我大昭子民,明日我降。”
“阿檀,我遣人送来的九尾凤袍,你喜欢吗?”
“我当了十五年皇后,早腻了。那件九尾凤袍,我替你转送给了最适合当你妻子的女郎。”
“阿檀,想来是我太纵容你的缘故,让你的心野了。”
“他当你是兄弟,你比我更先知道他的秘密。你诱他替你斩杀姬元,在他死后十五年,背弃你对他的承诺,还要羞辱他的遗孀。”
“只能怪那大魏太子太蠢,和他的老祖宗姬元一样是个痴情种。”屏风后的他嗤笑一声,“阿檀,我不管你是要殉国,还是要殉情。你敢犯下那等蠢事,我便敢屠大昭三百三十三座城。三百三十三年前,昭人占了魏人最肥沃的土地,让魏人流了三百三十三年的血。卑鄙无耻的昭人,为他们大昭最后一位皇后而死,是他们无上的荣光。”
她抚摸自己的小腹,话锋一转。
“我有了你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流了一半昭人的血脉,你留不留?”
他执着半开的雪色洒金玉骨扇面掩唇轻笑,泪盈满目,眉心那粒朱砂痣越发鲜艳。
他强颜欢笑,以此掩饰内心将要失去她的恐惧。
他有得选吗?大巫医早言,她用麝香过度伤了身子的根本,万万不可有孕。一旦有孕,不能打胎,只能竭力保胎,最好的结果便是子存母亡。
他嫉恨那五百年后的大魏太子,嫉恨大魏太子爱他的阿檀爱得那么纯粹。
大魏太子与他的阿檀做过三次夫妻,未行过一次周公之礼。
“我给阿檀的每年生辰都准备了一份礼物,但我恐怕不能再亲手送与她了,你替我送,不用告诉阿檀是我送她的。”
“我怕朱桓他小心眼,将此事托付给他,他刻意不为我办。”
“你是阿檀的义兄,就算我每年送的礼物不合阿檀的心意,阿檀看在是你送她的分上,也会好好留着的。”
“阿檀不喜欢我,我这一走,她终于可以日日展露欢颜了。”
天宝二年大魏太子消失前的三日,特来找他嘱咐这些话,并将所有的礼物交给他。
大魏太子消失后,他一把火烧光了那些礼物。
“我没有输给他……我没有输给他……至少……我与你还有一个孩子……阿檀……你对我太绝情……”他情不自禁喃喃道。
没想到,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在他心中,江山轻,美人重。
当年他身受廷杖,她在雨霖铃堂中衣不解带照顾昏迷不醒的他足足十五日。
他回赠她大昭皇朝气运十五年。
让她在大魏太子消失后,继续当了十五年的大昭皇后。
终是他不耐,想要与她做名正言顺的世俗夫妻,却不想她宁愿赴死,也不肯与他共这天下。
她淡淡笑道:“生下这个孩子之前,我不想见到你。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你——”
他抢言道:“我都会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大魏未来的君主。”
“我不管你对这孩子的安排,只想你依我两件事。第一,不许你告诉后世之人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否则九泉之下,我不得安息。第二,为给这孩子积攒福报,我死后,你万万不可对昭人大开杀戒,否则这孩子必将早夭。”
她凤目怒睁,秀眉长蹙。不是为了昭人,她也不用费心逢迎魏贼留下这一点屈辱的血脉。
“本宫失身于魏人,是为国耻。你为我、为他留一丝体面吧。”
“阿檀,当年你为我扶棺三千里,助我假死归魏土,他追你三千里路,我便该杀了他的,这样你就不会走回头路了。”他悔不当初。
“我走回头路,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听见了大昭的山河日月在哭,听见了我爹爹生前怜悯的万万千千百姓在哭。”她亦悔不当初。
“阿檀,你太执拗了,与我做夫妻,便比死还难受么?”
“你是魏人,我是昭人。你我之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为死敌。我独孤静檀此生有三恨,一恨我大昭朝士大夫风骨无存,二恨受歹人蒙骗背德弑夫,三恨至死不得手刃你这虚伪奸诈的魏贼祭我亡夫。”
亡夫?哼!那大魏太子配么?
他无声一叹。
若有来生,他也要为他的阿檀,做个昭人。
*
京城沦陷那一日,她去了白云观,问那老道长她与大魏太子的兰因絮果。
老道长说:“娘娘,你与那大魏太子尚有一世来生。”
“来生,他还会如此义无反顾爱我吗?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道长掐指一算,“娘娘,他是五百年后的人,前人不得知后人名姓,后人不得改前人气运,此为天道。违逆天道之人,唯有一死。娘娘一旦知道他的名字,他必死无疑。”
“来生,我还记得他今世对我的恩情吗?”
老道长不答,只问了一句话。
“娘娘,你欠那大魏太子的,拿什么还?”
“拿命,拿我的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