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色将暗,一直盘查到天色微明,一个颇年轻的书吏来禀告发现问题。
忙活了一整夜的人,立刻精神了,一起去往西间查看。原来粮包虽然整齐的码着,但是只有最外间的才是稻米和粟米,往内的一些粮包内,几乎都是腐旧的稻壳颗粒,再向内,粮包轻飘飘的,仅仅以稻草填充。
刚刚吴宪指挥底下的人,将每列五个粮包中任意抽出一个,打开一个小口,翻查内物,如此可快速推进,有了突破。
江寄宁面沉如水,看了看天色,叫了一个侍卫前去县衙传话,将户房的一干人等先看管起来,待详细数字出来,再交由常平司冯大人和州府纪大人发落。
一干人昨日白天行路,夜里通宵清点,已经是疲累到极致。此时都再次振奋精神,先准备列出个草算结果出来。
顾瑜个子娇小,搬运检查之事她帮不上忙,但是计算列数她在行,还是江沅的时候,她就对术算很感兴趣,这些年跟着小方氏管家,更学了一手好珠算。这次她甚至随身带了一把常用的算盘,上头的檀木珠子,颗颗都被磨的发亮。
等第二天下午,成舫战战兢兢前来,禀告户房的情况,顾瑜已经十指如飞,把清单列了出来。
一页纸轻飘飘的递到成舫眼皮子底下。成知县晃了一下,立刻跪下了:“大人恕罪!屯粮之事,本就由常平司直接统管。下官......下官委实不知为何如此!请大人明鉴!”
清单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各项数字,稻米和粟米仅九千多石,带稻壳的陈米和一些粗劣碎粮三千多石,剩下的,几乎全是空粮包。
江寄宁面沉如水:“按照仓库记档,去年秋大丰,以高于市价两钱购入一万五千石米和麦,合并旧粮则为满仓,这银钱支出明明白白,粮在哪里?今年春,粮价略高,以低于市价二钱银出粮三千石。春夏交,太湖有灾,以低于市价三钱银出粮四千石。可这两月,据检察院汇报,宜春县的粮价一直在市价以上,几乎翻倍,你宜春放出的七千石粮又在哪里?”
成舫咚咚连连叩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大人,大人,下官失察至此,下官有罪。”他只得心一横,推说自己不知:“平日户房银钱,确是下官批复,但粮食进出,按例由户房向冯大人禀告。下官误信小人,万死不能恕罪。”
江寄宁不想与他多掰扯,冷冷道:“昨日我已传书给州府检察院,稍后会有通判大人前来详查。麻烦成知县将县衙中的账本,尽数封存,以待查验。”
成舫听壁,已瘫软在地。
待处理完宜春县的账务,打发走失魂落魄的成舫,已经傍晚。江寄宁一边差人去行馆收拾,一边把三四封信件写好,令信使尽快出发,又转头看了眼已经明显露出疲态的众人:“这两日大家都受累了,今日先在行馆过夜,明日一早再出发。”
众人应是。
顾瑜躺在行馆的榻上,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却实在是睡不着。大约是拿着算盘一整日夜,肩部酸痛,手腕也有些微微肿痛,刚刚擦洗的时候,扣儿给她用热毛巾好好热敷了几遍。
今日发生在宜春县的事情,既在她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江寄宁放着大兴和吴兴的大粮仓不去查,却直奔宜春,固然是想出其不意,却也一定收到些消息,才会如此肯定。可是,宜春粮仓竟然亏空如此之大,实际屯粮尚且不足三分之一,这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么吴兴县呢,她的心微微抽紧。
顾宣霖是个谨慎的过了头的人,胆子很小。他在吴兴任上已经快十年,还住在知县那个小院子里,前几个月纪大人高升,送来的礼物也实在平平。顾瑜不相信父亲有胆子将吴兴粮仓挪空。
吴兴的李户书,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几十年。他唯一的女儿早早远嫁,夫人去世后也未续弦,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一处小宅子里。每逢节庆,小方氏都会按例备一些瓜果点心给他送去。这样一个人,就算是贪,又能贪到什么程度?
吴兴或许也有点猫腻,但顾瑜相信她看到的,绝不会如同宜春这般严重。
更何况,江寄宁并未派人看守她,她刚刚尝试了下,仍然可以自由出入居住之所。那就意味着,江寄宁并不担心她偷溜或者向父亲通风报信?
或者,江寄宁更希望她这么做? 好放长线,钓大鱼。
那么,下一步,他们会去往何处?今日发生在宜春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惊动所有人。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