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两个哥哥早早和纪令雯说定了,要带上家里的姊妹们去看灯,再去瓦子看杂戏,这几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观前街边上的满堂春酒楼,是观看灯会最好的位置。站在窗前,几乎能看到整条大街,缀满灯火,犹如银河一般闪耀。
纪令雯叽叽喳喳,挤在窗口,一会儿让大哥看这个,一会儿唤顾瑜看那个。包厢早早便定下了。
这一日,最起码她是开心的,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晦暗不明的将来。
灯火闪耀,璀璨如星。但在纪令松眼里,最美的星星一定是顾琼。
她穿了那条貂皮制作的新衣,外头用了大红团花云锦,华丽非常,下头配了石青色的撒花裙子。头发梳了高高的朝天髻,戴着时兴的鎏金花筒桥梁簪。大红色的衣裳和黄金首饰,绝不会落了俗艳,只会让她格外娇美动人。
他轻轻的站在她的身后,取出袖子中藏了许久的东西。
簪子非金非银,是用北地的黄杨木制成,触手柔润,顶端镶嵌了一块白玉,暗合顾琼的名字。
顾琼接过的时候,它甚至是温热的,带着体温。
木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顾琼眼眶发热,周围人太多,她不好说什么,只是将簪子递了过去,微微指了指头发。
纪令松接过,慢慢将簪子戴在她的髻上。手指微微碰到柔滑的发丝,激起他心中一点战栗。
“真好看。”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顾琼微笑着看着灯火,只希望这一刻能变作永恒。
顾瑜远远的看着他们,少年时代的小儿女心思,是多么的珍贵。
顾瑜五官清淡些,秀丽十足,失了些娇媚,因着病了些日子,更清减了。为了应着过年的喜气,她也穿了一身红装,外头却配了雪白的羽纱斗篷,头发疏疏挽成一窝丝,只用了两只珍珠梳子做装饰。这样清清淡淡的装束,正适合。
她想起周云旃带她去看灯,江沅着了男装,戴着玉冠,脚蹬麂皮小靴。两人在灯会人流的海洋中穿行,像两尾相互依偎的鱼。
她和纪令雯打了个招呼,下楼去看灯。站在高楼之上,灯火虽美,却不真实。
街上人声鼎沸,流光溢彩。
顾瑜扶着扣儿的手,慢慢顺着人流,边走边赏玩。
扣儿兴奋的到处张望:“小姐,你快看那个兔子灯,用羽毛做了尾巴呢,真好看。”
顾瑜只是微笑,这灯火,微微扫去了她心中这一个月以来积攒的阴霾。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牵着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噔”的一声,头上的小梳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挤着别人了,也不吱一声。”扣儿慌忙捡起梳子,看看有无摔坏了,又仔细查看顾瑜的发髻。
那男人已经走出几步,听到丫头大声嚷嚷,又微微一回头。
他浓黑色的鹤氅极大,风帽兜住了头发,只露出一段刀削斧刻似的下颌,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扣儿被他扫了一眼,几乎被他散发的寒气惊到,不敢再大声说话。
顾瑜也仿佛被冻住了,身子僵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怕只看到那一点下颌,顾瑜都能一眼认出他。她曾经无数遍的抚过亲吻过这下颌,然后是抿的紧紧的嘴唇。
耳朵里嗡嗡的,她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是周云旃。
他回头扫了一眼她们,一句话没有说,转身隐入人流中。
他为何会孤身来此?
顾瑜愣愣的在街上站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拔腿往他离去的地方追了过去。
拨开重重人流,她慌乱的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踪迹,不管不顾,即便秘密暴露了也不在乎。
整整十二年了。准确的说是十二年四个月又五天。
见到他的那一刻,仿佛她身体里的江沅,又活了过来。
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找不到那个人影。
顾瑜颓丧的站在人群中,直到扣儿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小姐,你怎么哭了......”扣儿嗫嚅道。
顾瑜摸了下脸颊,不知何时,她已经是满脸泪水。